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傍晚王家开了饭,潜斋先生吩咐书童:“叫两位少爷过来陪客。”
书童说道:“大少爷去乡里料理佃户去了,二少爷马上就来。”
很快,九岁的孩子到了,规规矩矩的在桌角坐下,沈侃冲他笑了笑。
王家的饭菜真是粗茶淡饭,几乎没有大鱼大肉,不过厨房的手艺却很精湛,青菜豆腐无不烹制的鲜香可口,沈侃不由得胃口大开。
很快他吃了一碗,潜斋先生见状笑道:“好,道古不见外,比你的兄弟强。”
“是。”沈侃心里苦笑,这算夸奖吗?
当然是夸奖,对长者而言,真心招待客人吃饭,那小辈越是吃得香自然就越是高兴,反之你自觉出于礼貌,扭扭捏捏的吃两口就不吃了,那主人家就会觉得非常扫兴,认为这孩子怎么这么不懂事?难道是嫌弃我家的饭菜?
潜斋先生笑眯眯的看着大口吃饭的沈侃,频频点头,忽然询问小儿子:“你大伯用饭了没?”
“我娘和我嫂子已安排吃完了。”儿子答道。
“嗯。”潜斋先生又说道:“家兄在京时就只好料理庄农,如今老了,还闲不住,亲自料理园子种菜吃。舍侄们志向高远,家兄便教导他们做正经事,而愚父子却是家里吃闲饭的人,惭愧!”
沈侃见状插嘴道:“耕读相兼,士庶之常,先生乃隐逸之流,实属正常。”
潜斋先生听了很高兴,笑道:“你这孩子不同寻常,将来一定有出息,你们小兄弟俩今后应该多多亲近。”
“王小弟小小年纪就有君子之风,家叔还赞他麟角凤毛,长辈之言,侃欣然领命。”沈侃也笑道。
“哈哈。”潜斋先生大笑。
王小弟也笑了,觉得这位沈家的哥哥很有意思。
沈嘉绩却笑不出来,心说王兄如此人品,如此家风,看来得说服他兄长放他出门才行,于是说道:“这事与大兄商议如何?”
潜斋先生一怔,随即摇头道:“家兄的性子,我所素知,商议也不行。”
耘农先生忙说道:“商议一下又何妨?爽快些,请出王大兄来面议,或行或止,大家都省了烦恼。”
潜斋先生皱眉沉吟,看了眼正在和儿子小声说话的沈侃,遂点头道:“也罢,我去去就来。”
当下他起身去了后边,耘农先生对沈嘉绩笑道:“今日带你侄儿来,是来对了。”
沈嘉绩失笑道:“我也没想到他会欣赏道古,侥幸侥幸。”
过了一会儿,潜斋先生扶着位老者进来,老人家满头银发,精神矍铄。
双方先见了礼,潜斋先生扶着兄长缓缓坐下,老人家轻咳一声,说道:“适才舍弟对老夫说了,二位想请他教学,这事不行。我老了,身边就这么一个兄弟,还是我亲手抚养,如今一刻也离不得他,况且我王家虽贫,衣食却不缺,何必出门呢?”
毕竟是常年做官之人,即使一副寻常庄农的样子打扮,言辞也很白话,但那语气却一副不容置疑。
沈嘉绩和耘农先生对视一眼,都看出对方已经灰了心。沈侃没资格说话,再说也不知此时该说什么。
老人见他们都沉默了,这才露出一丝笑容,客气的问道:“二位高姓?”
耘农先生说道:“小弟姓常,家住文昌巷内。这位是来请令弟的,姓沈,家在城外沈家村。”
“咦?”老人神色微微一惊,仰头想了想,说道:“你是吴兴沈家的后人么?”
“正是。”沈嘉绩点头。
老人又问道:“当年府学秀才,有位极好品格,脚底有一片朱砂纪的,是沈兄弟的什么人?”
沈嘉绩赶紧起身说道:“正是家父。”
“竟是宗海大人之子,恕罪恕罪。”老人激动的站了起来,“宗海大人乃是恩人,我不说,你们也不知道。”
大家伙都很惊讶,沈侃也很纳闷,老爷子在家闲居了近二十年,早已不问世事,怎么就成了王家的恩人?
就听老人说道:“嘉靖元年,圣上仁德,下诏书减免各地拖欠的租税,宗海大人上书建言缴纳的租税大多被地方官吏中饱私囊,奏请将已征收而尚未上缴的钱粮,作为来年的正税。又上言将抄没奸党的资财全数发放以补充当年国库税收的不足,圣上全部恩准,江南百姓因此而受益,故宗海大人是恩人啊。”
“原来如此。”沈嘉绩露出了笑容。
沈侃也笑了,与有荣焉。
老人叹道:“可惜嘉靖二年,户部郎中牟泰因属下贪渎,圣上下旨将他投入锦衣卫大牢。宗海大人上言争论,言属吏贪污犯法,发生在牟泰就任之前,而事情败露后,牟泰随即检举上报,所以牟大人并无罪责。并且他还极力建议将此案应该移交给刑部审理,可惜圣上不肯采纳。
唉,哪知道随后福达一案兴起,刑部官员全部牵连受审。又是宗海大人愤而上言:‘先帝定下的律法不可破坏,宠幸权臣的势力不可助长,朝廷大臣不可羞辱,妖言惑众的妖贼不可赦免。’结果圣上将他一并入了狱,不久革去了官籍,朝廷从此失去一栋梁啊。”
“李福达。”沈侃眯起了眼睛。
关于当年的李福达一案,家里人人对此三缄其口,即使沈侃也经过多方打听,结合他的历史知识,但对此案的前因后果以及内幕也丝毫搞不清楚。
只知道在嘉靖初年,嘉靖皇帝的“大礼仪”之争风波未息,突然又爆发出一桩曾震动朝野的大案,因此案而被革职的各级官员多达四十余人,老爷子就因为仗义执言,也被一道旨意削职为民。
时至今日,也没有官员敢出头为这些蒙受冤枉的同僚们说话,当然事后嘉靖老儿大概也知道做错了,曾顺水推舟的下旨让蒙冤最重的沈汉等数人复官。
但是,老爷子焉能这么不明不白的接受恩典?
不用问,此事是一直扎在老爷子内心中的一根深刺,多年来一定会耿耿于怀,如果不将案情追查到真相大白,皇帝为这些贬谪的官员们平反昭雪的那一天,那么他们即使死后也不能瞑目,因为名誉蒙尘,史书上会不明不白的书写一笔。
对古代的士大夫来说,死亡并不可怕,可怕的是青史污点。
对此沈侃当然不会甘心,毕竟涉及到切身利益。而想当初沈家的同辈兄弟们即使谁也不说,一个个也不甘心,家族之痛无不感同身受。
沈侃这一代人为何人人拼了命读书,以至于人才辈出,这件事显然是一大诱因,沈族的名声绝对不容玷污。
只是时日久了,动力也渐渐的没了,沈侃如此,兄弟沈象道、沈値、还有沈仕无不如此。
总之今日沈侃通过老人的一席话,对老爷子有了新的认识,即使明知道自己没什么能力,也把此事默默记在心里。
如果将来能有机会的话,没有机会也要创造机会,哪怕闹他个天翻地覆,也要对旧案好好的说道一番。
此事显然对沈家几代人影响深远,沈嘉绩作为兄弟中能力最杰出的,正因父亲的遭遇,对皇帝对朝堂深感失望,绝了出仕的念头。
这边耘农先生眼见王家兄长对宗海先辈如此看重,知道机不可失,可是见他叔侄俩都沉默了下来,便赶紧说道:“当年大兄领沈老伯的为人,今日他家则看重令弟之为人,那大兄为何不让他去呢?”
老人一反先前的态度,欣然说道:“舍弟只说有好友请他去教学,并不曾言及二位的尊姓,我也因侄儿年纪还小,恐怕他不在家,被不良之徒引诱,不如叫他父子在家中。呵呵!若早知道是沈家这样的名门,教导的学生又多,我岂能阻拦呢?”
沈嘉绩顿时如梦方醒,大喜道:“弟之相请,原是连令侄都要请去的。”
“教书育人,诚大善也,老夫也有机会前去拜访宗海先生。”老人哈哈大笑,“老夫生平做事爽快,此事就这么说定了,虽说我离不得亲弟弟,但岂能不让他做正经事?终日兄弟俩厮守着不成?”
“痛快!”沈嘉绩大笑。
沈侃也觉得痛快淋漓,不愧是盛名天下的王阁老后人,行事绝无拖泥带水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