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司马睿如同平日一样处理事务,偶尔去城内走走,他没有刻意改变什么,那个女人本就不是他生活的一部分。可他仍是有些困惑,这女人似乎从被掳走之后,就变得有些奇怪。难道真的是被撞坏了脑子?站在王府花园的亭内,对跪在地上的赵亚说道:“继续追查王妃是被何人掳走的,本王不信斛律浚出现在琅邪国是巧合。”
赵亚一身黑色的衣袍,声音低沉而恭谨:“属下遵命。”
赵亚前脚刚离开,一名身着娥黄色衣服的宫人走到了他身后,盈盈下跪,“王爷,王妃娘娘从清早起便在院中看书,一步也未离开,同前几日一样,书名‘易经’。”
司马睿紧蹙双眉,声音有些困惑:“已经半月有余,她就真这么安静。”
宫人抬起头,清秀的眉眼,“王妃娘娘平日很少话,今日倒是念了句诗,奴婢以为是看书入了迷,一时感慨才抒发情怀。”
司马睿转身坐在石凳上,然后吩咐她起身,示意她继续说下去。
宫人缓缓起身,站在他旁边,“王妃看书累了,就坐在秋千上歇息,看着长廊上有两只燕子筑巢,突然就说了句‘凄凄复凄凄,嫁娶……’奴婢该死不懂这些,后面的给忘了。”
司马睿沉思了一会,表情深沉的看不出意味,“凄凄复凄凄,嫁娶不须啼,愿得一人心,白首不相离?”这女人是真的有感而发,还是另有寓意,虞怜珠什么时候对诗词这样上心。
“绿秀,继续看着她。”
“奴婢遵命。”
静谧的夜晚,孟央独坐在院中,小小的石桌上放着一盏幽亮的灯烛,她手中拿着一碗温热的红枣粥,认真的一口一口吃着,小桥站在一旁,突然忍不住笑道:“娘娘,小桥做的粥真就那么好喝,看您吃的那样认真。”
仿佛没听见一般继续吃粥,小桥仔细的看着她,有些困惑,小心的探头叫道:“娘娘?”
她这才惊醒的啊了一声,小桥圆圆的脸上满是失望,“原来您是想事情出了神,小桥还以为自己做的粥好吃呢。”
孟央抿起嘴笑,然后抬头问道:“小桥,你今年多大?”
小桥赶忙回答:“奴婢快要十七了,生辰是四月,不过奴婢很小就养在琅邪王府了,奴婢的娘亲很早就过世了,记事的时候,每逢生辰娘都会煮面条给我吃,寓意长长久久。”
说道最后她的眼圈渐渐红了,孟央听她提及自己的娘亲,禁不住说道:“我很小的时候,娘也是很疼我的,你父亲呢?”
小桥垂下眼睑,“奴婢的爹爹,就是因为好赌,把奴婢卖到王府做了宫人,娘亲因为没钱看病才过世的。”
孟央怜悯的看向她,不禁想起自己的父亲,他是真的疼爱自己,可是如今,父亲不知是否安康。
前尘往事勾起,她心中麻木的疼痛,抬头看到小桥一脸的凄然,赶忙缓了缓神,仔细想了想说道:“有萧吗,我为你吹首曲子,就当做提前为你过生辰。”
小桥高兴的嘴巴长得大大地,可一会眼神又黯淡下去,“没有,王府里除了王爷没人会吹箫的,古筝琵琶倒是很多,对了,娘娘不是会弹琴吗,我去把琴拿来。”
说罢便兴匆匆的跑去拿琴。
孟央愣神间,她已经把琴袋抱了出来,孟央不懂琴,可也只这琴定是十分名贵,檀木细腻耀眼,琴弦是半透明的光泽。她转头看到小桥一脸期待的目光,一边上前把琴装进袋子,一边开口道:“今晚不弹琴,这样好的月光,怎可只弹琴不起舞,干脆我跳舞给你看。”
小桥惊喜的连连点头。
起身走到院中,她本就穿一身乳白色的衣裙,月光下裙摆仿若轻雾流转,因为是晚上,长长的黛发披散开来,她转身冲小桥盈盈一笑,顿觉月色黯然,小桥惊的双眼瞪得大大的,方听她婉婉开口清唱:
“阡陌红尘浮生梦,镜花水月任苍凉,孤芳世,情伤己,几世迷离烟雨泪。
白花纷落舞蝶影,隐却相思过忘川,弦未断,心作死,笙歌对眠泪满衫。”
歌声清丽难言,婉约悠久,在这静夜烟波随流,她袅袅的腰肢柔软的轻转,衣袂飘飘,舞步灵动柔美。
“嫣然泪,红颜梦,水墨青花共研砂,情辜负,念犹存,静待花落共饮茶。”
月色下,她的眼中有着点点泪花,清歌妙舞间她依稀回想起那年门前的石榴花开的火红,她一管长箫坐在树下吹起一首“鹧鸪天”,小小和河苑团团围在她身边,高兴的又蹦又跳,爹娘在一旁看着她们嬉闹,连眼角都是宠溺的笑意。
那年,她还是爹娘手中最疼爱的珍宝,也是妹妹眼中最喜爱的姐姐,曾几何时,她开始惊觉人生最珍贵最心痛的东西就是已失去。如果你不曾得到,就不会尝到失去后的痛楚。这才是人世间最残忍的东西。
唱到最后,她的声音已是伤痛的哽咽,一舞作罢,蹲下去的身子很久没有起来,小桥呆呆的上前,这才惊觉她双肩禁不住颤抖,已是泣不成声的痛哭。
远处长廊,司马睿静静的看着她蹲在地上掩面痛哭,眼眸眯起,有着不解的神色。他并非没见过女人哭过,这六年来,最初她也经常深夜里哽咽涕零,可他总觉的极是厌烦,后来虞怜珠也知道她越是哭哭啼啼他就越是厌恶,渐渐不敢再流泪。
最初的虞怜珠很是懦弱,在这个王府里空有王妃的身份,处处受人排挤。每当这时,她都会可怜的向他哭诉,渐渐发觉他并不在乎她有多委屈,于是逐渐心冷。人最可怕的莫过于心寒,隐藏心底所有的怨恨愤怒都呼啸而出,虞怜珠不甘,最后明白她是王妃,即使手段狠辣又怎样,王爷当初不护着她,现在同样不会责罚她。司马睿厌恶她,却也离不开她。
后来的虞怜珠依旧温柔可人,却再也没人敢小看她,她柔软婉约的性子下,早已撕长了一条毒蛇,对着周围一切可能伤害她的人吐着恶毒的信子。
司马睿看着孟央的眼神逐渐迷茫,即使是最初的思乡之痛,她也不曾哭的如此厉害,他从未见过任何一个女人能哭成这样,仿佛要把一生的泪通通流尽。
孟央的声音越来越难以压抑,最后索性放开嗓子哭的稀里哗啦,她像是把整个人生走到尽头,没有希望,没有温暖。她如此渴望得到别人的爱,因为懂得它的珍贵,所以格外珍惜。她想要很多很多的爱,想要很多很多的人爱她,填补她心底的空洞。正因如此,她才对田四那样好。
田四给她丁点的关爱,她便受宠若惊的惶恐,更怕他只给她有限的这些,为了得到更多,她只有加倍的对他好。
别人给她一份,她便要回报十分。孟央是如此的可怜。
如今,她竟在得不到田四的爱了,没人再爱她了,没人再把这奢侈的东西拿给她。
田四,田四,相依多年的田四,孟央抬起头看着皓月当空,哭的喘不过气,皎皎的脸上泪痕肆虐,鼻子红红的抽涕着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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