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第八十九章山洞骷髅(十三)
凄厉喊声荡进秦放耳中,惊得他几乎也站不住。他扶着白水,喉咙干涩得难受。
只因这话一出,就意味着她半只脚踏进了阎王殿啊!
虞奉临和李康也皆是一顿,李康回神想了想,“不对,我查白影时,他分明只有一个妹妹,没有弟弟。”
虞奉临突然意识到了什么,白水就是白影的妹妹!可她难道不知道,如今站出来,便是死路一条?
哪怕是死,也要救下这具尸骸,找到凶手?
他喝声,“胡说什么!”
白水死死盯着他,双眼赤红,“我没有胡说,白影是我的亲哥哥,我叫白瑶,白水是我买来的身份。大人,您只要查一查就知道我说的话是真是假。我认得这具尸骸,就是我的兄长!既然平西侯认定侍卫的家眷能认出尸骸,那同理,我也能!他是我的亲哥哥,我认得出来!”
白水终究是熬不住,泪落满脸,她几乎是趴在担架上,不让他们带走他。可触及白布下无半点血肉的尸骨,她却泣不成声。如果不是秦放还在用力托住她,她已经快要痛得晕过去。
虞奉临见她横插一脚,怒声,“还不快走!”
李康上前一步,出手拦道,“白姑娘此话有理,侯爷觉得侍卫亲眷能认出自己的亲人,同理,她也可以。”
平西侯冷声,“她说她是白瑶,你就信?身为刑部侍郎,判定一个人的身份就如此草率?”
李康被堵得无话。
“她是白瑶。”秦放看着他,每一个字,都如锥子戳心。
他知道自己的证词就像是在帮她进地狱,可他如今更明白,她的决心。如果没有救下她的兄长,没有指证凶手,那她一世都不会安心。
他心如刀割,连声音都有些颤抖,“我能证明她是白瑶,就是白影的亲妹妹。”
白水抬头看着他,没有想到他竟然会为自己作证。这意味着什么他不会不明白,她一直觉得秦放不懂自己,如今才
觉得终于没了隔阂。
虞奉临没想到她竟要鱼死网破,正要开口,李康也不再惧怕,义正辞严道,“侯爷!如果您再僭越刑部的事,那现在下官就进宫奏请圣上,由他裁决这具尸骸到底是何人的。侯爷如果执意要带走他,那就请再等等,下官这就进宫。如果侯爷强行要抢,那下官只好去请附近巡夜的禁军了。”
“李康!”虞奉临喝声,身后侍卫要动,他抬手拦下。思量片刻,说道,“白瑶欺上瞒下,冒用身份入京,她既是府衙的人,就该送到大牢里关着,听候发落。”
此事李康无力插手,就连秦放要拦,也拦不住。他能做的,也只有陪着白水去府衙,只因他明白一件事,虞奉临这么执意要送白水去府衙大牢,那必定是那里有他的人,“我跟你一起去。”
白水对他摇头,秦放却示意她安心,今日开始,他一步都不会离开,生死共赴。
李康眼睁睁看着秦放和白水被带走,只留一具白骨在门前,他命人抬入里面,心知不能再拖,他要尽快告诉苏云开,虞奉临已经按捺不住,开始动手了!
夜色已深,万物无声。
明月不知秦放找到白水没,也不知苏云开此时在做什么,多想无用,去外面也不安全,她准备回房睡一觉,明天一早,让李康派遣两个护院跟着,再去找找他们。
“明姑娘。”
明月偏身看去,见是李府下人的穿着,问道,“什么事?”
下人答道,“老爷让小的来知会您一声,说后门那有人等您。”
“什么人?”
“老爷没说,那人坐在马车上,小的也没看见。”
既是李康提的,又不让别人看见脸,去的还是小门,明月心有欢喜,不是苏云开,就是白水吧,“我这就出去。”
那人在前头带路,从花园小径一直走到后门,开了小门侧身请她出去。那后巷里果然停了一辆不起眼的马车,车帘放下,看不见里面。她提着裙摆从马凳上踏步而上,俯身撩开一点帘子,见了车里人,顿时讶然。
虞奉临笑道,“明姑娘请。”
明月转身要下去,谁想却被方才那下人一推,将她狠狠推进里面,如果不是虞奉临“好心”扶住她,她的脑门便要直接磕在马车上了。
那下人一跃上马,驾着马车离开李家。
虞奉临见她没有挣扎也没有呼救,反倒是站起身坐下,安静得半句话不说,笑笑道,“为什么不呼救,这里就在李家的后门,你呼救的话,他们肯定会冲出来救你。”
明月抬眼看他,“侯爷既然敢单枪匹马来,想必已经做好了绑走我的准备。而且现在夜深,我就算扯开了嗓子喊,等他们跑出来,也快不过你这辆马车。”
“你不怕我杀了你?”
明月忍不住轻笑,“侯爷能让自己的人扮成李家下人神不知鬼不觉的进来,那自然能让他直接在那里要我的命,何须费工夫把我骗到车上。如果我真的反抗了,说不定才会真的被杀,所以我想侯爷是想利用我做些什么。但我会的就只是验尸,侯爷肯定不需要,所以你真正想要见的人,就是苏哥哥吧。”
虞奉临此时才正眼看她,娇弱得一手可掐死,却不惊不怕,这更让人觉得厌恶,就如他对危险当头也要彻查真相的苏云开的厌恶那样,“是苏云开逼我的,他为何要对本侯紧咬不放。”
“你如果是个好人,没有做亏心事,苏哥哥就是你的朋友。”明月抬眉看了看他,“可惜你不是,所以无论你怎么阻拦,都没用。”
“本侯知道,这也就是为何本侯要请你走的原因。”
明月不由绞起手指,“你要拿我做诱饵,杀了他?”
虞奉临不答,忽然见她抬手拔了发髻上的簪子,他一手打落,将明月的手腕打得几乎脱臼,脸色瞬间煞白。
“一个两个都是如此,白水为了一具尸骨宁可证明自己是女子,你为了一个男子也宁可自尽,你们只有一条命,何苦为了别人将父母授予的血肉给别人?”
明月握住手腕颤声,“你不会明白的。”
“你最好不要咬舌自尽,也不要想自尽的事,因为你现在死了,我也会当做你是活人,让苏云开前来。他不知你的生死,来了,或许能救你,可要是你死了,哪怕他来了,也救不了你,不是么?”
明月狠狠呸他一口,“事到如今你该做的,是去宫门前自首,而不是还想着翻身。”
虞奉临冷声道,“自首?你说得倒轻巧,只要苏云开放手,本侯便能继续在京师做这个侯爷!哪怕他坚持要查,那就算本侯死,也要拖上你们。”
明月倚在木板上,听着他暴怒,倒是开心,至少这样证明,她的苏哥哥查案的方向没有错,甚至已经探入了虞奉临腹地,触及了他的底线,让他有了危机感。否则不会冒险将她抓走,要利用她来抓苏云开。
只是依据他刚才所说,水水的身份暴丨露了?
她眼光黯淡,心中担心好友,也担心情郎。
果真是秋已至,事情也多了起来,扰乱人心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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快至凌晨,苏云开才从宫里出来,和父亲一起乘车而回,刚入巷子,就见有人在那边张望。似乎是看见自己的马车,便疾跑过来,马车未停,伴着车轱辘的声音不轻不重的说道,“苏大人,我家老爷来让我告诉您,昨夜明姑娘不见了,后门开着,还有马车的痕迹,估摸是从后门走的。可方才小的问过您家的下人,说她并没有来这里。”
苏云开一愣,忙下车问道,“那有没有去其他地方找?”
“找了,可就是不见人。”
苏云开心头一沉,苏顾随之下来,说道,“明月不是那种不懂事的孩子,而且从后门离开,门又未关,只怕……”
苏云开想了想,忽然就察觉到了苗头,提步就往家门走去。
守门的下人听见外头有动静,已经开了门,苏云开进去便问道,“从昨晚到现在,有没有人送口信或者书信来,要交给我的?”
下人一瞬讶异,答道,“没有。”
苏云开微顿,转身对父亲说道,“父亲,你先带李家的下人进去问明白,我在附近看看。”
“好。”苏顾叹气,希望明月不会有事,否则苏家有何颜面再见明家人。
等他进去,苏云开并没有走,对那开门的下人说道,“说吧。”
下人心中几近将他当神,竟是什么都知道,“将近寅时,小的听见有人敲门,打开门一瞧,就有人递了信来,还说,只能让您一人知道,否则信里的人就会死。小的不敢胡来,刚才就撒了谎。”
苏云开急声,“信在哪里?”
下人忙拿信给他,苏云开打开一看,上面只有寥寥几字,约他卯时东方郊外相见。信封里似还有东西,往手上一倒,竟是根楠木簪子。现在再看信封,那封口的分明不是红蜡,而是凝固的血。他的双手微微一抖,面色铁青。
下人见了这些东西,慌神道,“少爷,这事要禀报老爷才行啊。”
“不能说!”苏云开已经猜到这是谁寄的,目的又是什么,可哪怕知道这是鸿门宴,他也不能告诉别人,也必须要赴宴。他将东西收好,又叮嘱了一遍下人,“不许告诉我父亲。”
下人点头应声,等他一走,还是立刻进去禀报了。
苏云开走出巷子,此时天色已快明朗,到了卯时,朝阳就该升起了。他出了巷子,走的不是东面,而是南面。
寅时过半,天色不明,街道上连卖早点的铺子都没开门。
几乎走到街道尽头,一间四层高的酒楼大门却已打开,里面灯火明亮,门前站着一人,正往他看去,微微弯身,似邀请行人进去。
苏云开往里走去,又抬头看了看招牌——朝阳客栈。
开封东面地域宽广,明明是要见他,却未道明具体地点。苏云开便想要去的地方必然不是东边方向,而且这样明说,被别人看见,举兵围困,也是愚蠢。平西侯当然不是个笨人,加之这根楠木簪子,并非是明月的,那为何要放置?
那就唯有暗示了。
开封南面,有一间糕点很出名的客栈,那客栈的名字,就叫朝阳客栈。
日出东方,朝阳初升。
且去看看,却果真是这。
小二一言不发领他上楼,他刚进门,背后就有人将门关上。整间客栈安静得诡异,可每一个角落似乎都有轻微声响,这里埋伏了不少人,鸿门宴,风雨欲来。
小二领他登上三楼,到了一间厢房前,轻轻叩门,待里面的人应声,他才推开门。
木门缓慢打开,苏云开一眼就看见了坐在正门口对面的明月。她气色并不好,发也有些凌乱,唇色惨白,却还是安安静静看着自己。他心中一痛,缓步走了过去。这才看见那四方桌子右边,虞奉临就坐在那。
虞奉临笑道,“你比我想象中来得要快,看来你没有走弯路,直接就过来了。我还怕你看不懂提示,真跑去东面了。”
苏云开淡声,“如果真的是去了那,那侯爷也不会这样怕我,毕竟只是个蠢人。”
“本侯怕你?何以怕你?”
“不怕,又为什么要用明月来要挟我?”
虞奉临冷声,“是,本侯是怕你,可也知道你怕什么。我请明月姑娘来这里,不是为了杀你们,相反,本侯要送你们个好东西,只要你效忠我,我此生所得的半数金银,都是你的。在开封,也绝不会有人能为难你们半分。荣华富贵,权力地位……”
“侯爷是不是忘了,我是苏家人?”苏云开说道,“你应该知道我今晚进宫了。”
“是。”
“可是侯爷却不着急,可见侯爷已经决定鱼死网破了。你要的不是我去圣上为你翻案,而是要我苏家效忠于你……毕竟我们苏家在朝廷说话颇有分量,在百姓中也有美名。试想,如果我们苏家先开口效忠你,那你要的帝位,就能坐得更稳了。”
虞奉临闻言,不再同他笑,眸光冷厉得诡异,“哦?你的意思是,本侯要造反?”
苏云开冷冷瞥他一眼,伸手将桌上的空碗拿到面前,又从钱袋里拿出一锭银子,放置其中。再倒以茶水,茶水从茶壶慢慢流出,铺满空碗,几近溢出时,他才停下。末了又从钱袋中拿出另一锭同等值的银子,放入碗中。
本是同价值的银子,前者不溢,后者沉落,碗里的水却立刻溢出了些。
明月看着,已觉奇怪,“这两块都是官银,重量应该无差别,怎么后面这块重这么多?”
“因为这是假银。”苏云开盯着虞奉临,说道,“假银里掺杂了铁,所以比纯银更重。外表看不出来,可是一入水,就能立刻辨别出来。而这块假银……就是白影临死前在山庄所得,至死都没有松手放开的证物。”
明月猛地一愣。
苏云开声音沉沉,压抑着极大的怒意,“虞奉临,你私挖矿山,采集铁矿,就地制造假银。可白银珍贵,每锭银子只加一点,也不需要将那么大的鼓山凿空,我想,大部分的铁矿,都被你制成了兵器吧?山上榆木可制箭、□□手柄,就地取材,兵器、钱财,都有了,便可以招兵买马,弑君夺位了!”
虞奉临沉默片刻,忽然笑了笑,“你说得倒轻巧,制造假银?如果是需要招兵买马,钱可需要不少,也必然是要真银子,否则我真起兵造反了,手下的人一旦发现是假银,我便要被他们杀了,谈何造反?”
“因为你将假银分散给各地下属,让他们利用官职,为你换成真金,再运送回京。”
虞奉临一愣,轻视的眼里,终于有了警惕。
苏云开说道,“之前我在大名府府衙任职,去了不过几个月,就突然收到调令,回京做了个礼部侍郎。明升暗贬,你心知肚明。只因我在大名府查获的黄金贪污案,根本不是贪污案,而是那禹州知州也是你的人,他在为你以假银换真金。只是那人是你,所以他不敢说,也不能说。黄金一案结束后,你怕我继续追查,所以从边塞赶回,进宫面圣,让他将我调回汴京,与刑狱诉讼的案子绝缘。”
虞奉临没有说话,他在听,在诧异。只是他久经沙场,见多了风浪,如今尚能维持平和,没有阻拦,也没有动怒。
“可是你没有想到,机缘巧合之下,我受邀前去鼓山,去那曾经作为制兵器,制假银的山庄中。你大概也没有想到,陈李朗办事会那样马虎,挖空矿山后,没有将工匠帮工住的地方毁掉。你或许更没想到,那里竟会被他的侄子买下,更邀我前去。所以你也出现在了那里,说是避暑,实则是在监视我的行动。”
明月的右手手腕还很疼,一直用左手捂着右手的她不由握紧,却是身心剧痛,“是你将白哥哥毒杀的,是吗?”
“那个捕头么?”虞奉临忽然笑道,“他追查假银追到山庄,我给他灌了杯茶而已。对了,他的武功倒是很好,竟然能将我打伤,还逃出了山庄。早知道他还有力气逃走,我就该多给他喝一杯茶……两杯茶……”
“闭嘴!”明月气得哆嗦,从未如此生气的站起身大声道,“那是一条人命!活生生的人命!”
虞奉临呵斥道,“他如果老实待在衙门,做他的小捕快,我怎会杀他?”
“捕快的职责就是要抓你这种禽兽!”
明月抬手就往他脸上扇去,可根本碰不到人。如果不是苏云开一把将她拉回,虞奉临回击的手便要将她的胳膊直接卸了。
“苏云开。”虞奉临也不追究,只是冷眼盯看,“你说的没错,我的确是需要苏家辅佐我。可即使没有苏家,我也是万事俱备了。你们的效忠,能让我更快的掌控朝政,若没有,那我便多费一些时日,只是那样,怕是会血流成河,连你们苏家,也不例外。你不是想跟她在一起么,那又何必跟本侯作对。钱,本侯有,兵器,本侯也有。此次回京,为的,也是这件事。”
“你看上苏家的时候,就该想得到,它为什么会被你看上。”
虞奉临忽然觉得再说,也不过是多费口舌。苏云开说得没错,他看中苏家,也是因为苏家世代忠臣。他以为能用钱财地位打动苏家,也是他低估了苏家的忠义之心。只是这样一来,苏云开也没有留下的必要了。
“侯爷,我刚从宫里出来,你必然知道,那你可知,圣上给了我一份密旨,上面说了什么?”
“哦?上面说了什么?”
“若平西侯负隅顽抗,杀之;若平西侯愿入宫认罪,留他一命。”苏云开说道,“我们进宫面圣,已经得到密令,让大理寺去抓各地为你兑换假银的官员,等他们押到,一个不招,总不会全都不招。全都不招,曾替你挖矿山的,曾替你运输银子的,总有人会招。到那个时候,你就算入宫请罪,也没有用了。”
虞奉临长叹,“我说了,我敢约你来,就已经是万事俱备,如今你们这样逼我,是在自寻死路。”
“那为何侯爷还没有动手,动手之后,再逼迫我臣服于你,不是更简单?”苏云开已经将明月慢慢护到身后,说道,“因为你根本没有准备好,你需要我们苏家这个筹码,为你□□!”
一直平静的虞奉临脸色已变。
“你根本还没有部署好,否则从一开始,就该在我回开封的时候将我斩杀,再起兵□□。你一再忍让我,只是害怕我的死会暴丨露你所做的事。可你或许没有想到,正是因为你的阻拦,才让我追查到了真相。如果不是你做贼心虚,我或许现在还在做我的提刑官,平西侯,你是被自己绊倒了。”
虞奉临再忍不住,怒道,“苏云开!若非你破坏我的计划,我何苦匆匆忙忙赶回来!你断我财路,毁我心血,如今更要致我于死地,为了那样昏聩的皇帝,值得吗?他们赵家人给过你们苏家什么好处,可出过一品大臣?可封过侯?没有,通通没有。可这些本侯能给你。”
苏云开摇头,“你如果耿耿于怀这个问题,那你注定失败。平西侯,我敬重你擅于兵法,在边塞也颇有名望,深得圣上信赖,为何非要执着皇权。”
虞奉临冷冷一笑,“同理,你问出这个问题,你也一辈子爬不到高位。”
两人默然,小小包厢内,沉寂无声。客栈外面已经有公鸡打鸣,快要天亮了。
苏云开说道,“你逃不掉了,去认罪吧。”
虞奉临笑道,“本侯不会认罪的,只是你们也出不去这屋子了。”
明月察觉到他冷得入骨的语气,紧抓住苏云开,她被押到这里的时候就知道客栈内埋伏了很多人,没有逃生的机会了。她紧抓住对方的手忽然被他反握住,轻轻一拽,就将她完全护在了身后。
“苏哥哥……”
苏云开在她手背上点了点手指,安抚着不安的她。他看着平西侯,说道,“圣上念你战功赫赫,守卫大宋疆土十余年,有心要放过你,可你却不知悔改。”
虞奉临忽然意识到不对,他急忙到窗户那边往外看,街道仍旧空空如也,可他猛地探头,就见对面柱子暗处有人躲闪的身影。他回头瞪眼,“那么多人连我都没有察觉,外面的人是皇宫侍卫?”
苏云开点了点头,虞奉临突然笑了起来,抬手往右边猛拍,窗户犹如轻薄纸张,碎成渣滓。
楼下已经有兵器相交的声响,虞奉临听得出来自己的人已经完全被压制。他一步上前,哪怕是死,也要先杀了苏云开!如果不是他,自己根本不会如此狼狈!
苏云开早料到他会上前,勾住一旁的凳子往他飞甩。虞奉临抬脚劈开,一掌往前抓去。苏云开本以为他会先杀自己,可谁想他竟然抓住明月的肩膀,用力拖了出去。
这一抓用了十分的力气,明月清楚的听见脱臼的声音,她脸色顿时惨白。苏云开面色已然变了,上前捉住虞奉临的手。
可虞奉临是沙场将军,要制服两个手无缚鸡之力的人根本不难。苏云开砸开他紧抓明月的手臂时,自己也被他一拳打在心口上,胸腔急缩,生生吐出一口血来。可哪怕如此,晕死过去的他也没松手。
虞奉临却不想先杀他,他要先杀了明月,让苏云开亲眼看着她死在他面前!
什么铁骨铮铮的苏家人,骨头是铁做的,那他就看看他的心,是不是也是铁做的!
“砰——”窗户突然跳进一条人影,伴着刀光,直接劈向虞奉临。
虞奉临避之不及,肩胛被砍入半寸,急忙退后。一看那人,愣神,“你为什么会在这?”
白水拿着府衙配的大刀,眼神和刀光一样,怨恨而冰冷,“你可以关我,燕国公自然也可以来放我出去。我哥哥的仇,我一定要亲手报。”
刀锋锋利,虞奉临肩胛血流不止。他听见楼下打斗声已经逼近,知道再不逃走就来不及,打开门要出去。谁想右边刀又刺来,白水闪身而过,以身躯将门挡住。
虞奉临手中没有兵器,几乎近身不得。他俯身捞起长凳,朝她砸去。
白水一刀斩断,在长凳碎开同时,虞奉临已经近在眼前,劈手将她的刀打落。在白水分神之际,一拳击在她曾受伤的肩膀上。
上次在山庄交手,虞奉临打伤的就是这只胳膊。
白水疼得全身发抖,力气敌不过男子,双手接招到最后已经没了知觉。可她不能打开这门让他逃了,她在兄长过世后熬过来了,在避暑山庄熬过来了,如今不看着虞奉临死,那她之前所做的一切,都白费了。
就算是死,也要杀了虞奉临再死!
虞奉临一拳拳重击,拳拳到肉,力气几乎可以碎骨,可白水竟然没有让开。他惊诧这女子的决绝,苏云开说得没错,他不懂他们这些人,现在也不懂。忽然背后有异样,只是背后那人动作不轻,他看也未看,转身一掌,重落明月心口。
明月疼得站不起来,苏云开被明月压来,忍着快要撕裂的胸腔,缓缓站起身,捡起地上的刀,紧握刀柄往虞奉临腰间砍去。这个位置极难躲避,加之虞奉临此时已经轻视背后,刀起刀落,在他腰划开一大道口子。
虞奉临吃痛躲闪,白水扑上前,也同样以重拳砸在他还在流血的肩胛上,再对腰间补一拳。她发了狠的拳拳重击,带着满满怨恨,带着五年来的怨恨。
楼下的人已经陆续上楼,虞奉临却无力站起。
苏云开上前将她拉住,“白水!够了,你不能杀他,否则你会变成杀人犯的。”
他拽住白水时,发现很轻易就将她拉走了,这才明白过来,原来她早就没力气了,可是却不知道是哪里来的力气,竟然每拳都用上十成的气力。
白水被他拖离时,脚还在踢打虞奉临。明月爬上前将她抱住,哭道,“够了,水水,你给白哥哥报仇了,他不会怪你的。”
白水也终于哭了出来,不再捶打那个杀害她兄长的人,“我不杀他,我要亲眼看着他,身败名裂,斩首示众!”
她嘶声对着虞奉临喊着,充满了绝望和永世不能抹去的恨意。就算虞奉临被斩首,她的哥哥也回不来的了。
她抱住明月,用尽最后的力气哭着。
尾随而来的秦放站在门口,听见她绝望的哭声,眼也已干涩。他跪在白水身旁,从明月怀中接过她,低声,“没事了,我们可以接你哥哥回家了。”
心口受了重创的苏云开又觉一闷,吐出一口血来。看得明月慌神,“苏哥哥。”
苏云开轻轻摇了摇头,“没事。”
再顾不得陆续涌入的皇宫侍卫,明月将他抱住,“既然都已经部署好了,为什么不等到侍卫再一起来,偏要自己先来,你明知道自己敌不过虞奉临。弄不好,你也会死的。”
“想见你了。”
是谎话,也是真心话,明月眼又一湿,“苏哥哥……”
苏云开轻抚她的青丝,再看满地狼藉,心有感慨。
心中有*的人,哪怕日后登上皇位,也会是空荡荡的吧。
——谁知道呢。
&&&&&&
至和三年九月,宋仁宗赵祯将年号换为“嘉佑”,同年,大赦天下,普天同庆。
衙门大牢前,秦放早已等在那,按照时辰人应该是午时才出来,可他还是在天还没亮的时候就来了。下人劝他回车里等,他也不去。
“万一提前出来了怎么办?”
“那就立刻出来呀。”
“可那样一来,她先看见的,不就是你?”
下人语塞,还闻到了浓浓醋意,不敢再开口了。
秦放便等了又等,快到正午,还差半刻,那刑狱大门吱呀声响,他立刻站直了身,往那边看去。
白水缓步走出大牢,看着明媚日光,伸掌接住,握了握手,似梦非梦。忽然手上伸来一只巴掌,反手将她的手裹住,更暖了。
秦放笑道,“我就说你会提早,这不,果真早了很多。”
下人在旁边嘀咕一声,秦放只当做没听见。白水抬眼看他,问道,“怎么瘦了这么多?”
“思念佳人呀。”秦放打量着她,又低头瞧她肩膀,“伤好了没?”
白水点头,“好了,你爹送来的药,很好用……你爹跟府衙的人打过招呼,吃喝用度都很好,我在里面,并不难熬。”
秦放摸摸她的头,像抱她,又怕她哭,“水水……虞奉临午时三刻斩首示众。现在过去,还来得及。”
白水愣了愣,最终还是摇头,“我想去看看我哥哥。”
秦放没有劝她,拉了她往马车走去,“走吧,我姐夫和我姐早就在等我们了。”
白水狐疑道,“你姐?”
秦放笑道,“我姐夫要成亲了,我爹娘就不许我再这么喊他。可是我习惯了呀,所以我干脆认明月做了姐姐。”
白水终于是笑了笑,“你分明比明月大。”
“我可不管,反正我爹娘也不管。”秦放先将她送上马车,又低声道,“那些名门望族的人势力,知道明月的出身会冷嘲热讽的,我怎么也得给明月撑腰。”
白水又笑了笑,末了说道,“真好。”
秦放见她若有所思,便道,“你的话我就不给你找什么好义父了,毕竟用不上。”
“什么意思?”
“我都要跟你回老家了,也不再是侯爷了,认了那些做什么。”
白水愣了愣,“秦放……”
秦放握着她的手如释重负说道,“那些本就不是我的,这事我跟我爹说了,他也同意。他还说,他可以借我银子,借我书,借我兵器,我要怎么折腾都随便,但只有一点,不能碌碌无为。”
一番话已经说明他真的放下一切了,白水没想到他竟下了那么大的决心。
秦放知道她不喜欢开封,甚至留在这里,也不会开心,所以他要带她走,不是跟她走,而是带她走,离开这个伤心之地。他也要有自己的人生,不能一直活在父辈的荣光之下。
白水倚在他肩上,思绪悠远。似已经到了法场附近,有行人脚步匆匆往同一个方向小跑过去,还说要看人斩首,斩的还是个侯爷。
她心中平静,只是扬起的车帘让她看得更清楚,有囚车驶过。似看见了虞奉临,又好似没看见。她恍惚片刻,缓缓闭上眼,眼泪滑落面颊。
“哥哥——”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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文人多喜春景,不喜秋景,只因秋景多悲凉,容易触景生情。
明月蹲在一座刚立起的墓碑前烧着纸钱,苏云开在旁边点香火。
两人上完香,朝白影的坟前拜了三拜。等不来白水,两人便去附近散步,领略秋季特有的颜色。
浅得可见底盘的河流静淌,河水流淌过大小不一的石头,在上面布满滑手的青苔。明月俯身洗手,捞起凉凉河水,又浇回河流中。
水重归河流,终归会回归大海,永远充满生机。
“秦放说等水水出来,就带她离开这。”明月偏头看着旁边男子,朝阳客栈的事已经过去一个多月,但他的伤还没有完全好,便没有多走动,免得伤又疼。
御医说那一拳恰好打在心上,力道那样大,他还活着,已经是奇迹了。
苏云开笑道,“你也想离开,对么?”
明月笑笑,没有答话。苏云开又道,“那我们跟他们一起走吧,当然,得完婚之后,毕竟你爷爷都接来了,总不能又让他老人家跟我们折腾。”
明月羞赧一笑,末了摇头,“朝廷需要你这样的好官,就这么将你拐走,就太可惜了,我愿意,我爷爷都不愿意。”
“我不在开封做官,还可以去别的地方。圣上答应我了,等我养好了伤,要做什么官,都可以。”
“难道丞相也可以?”
苏云开笑笑,“话是这么许诺的,怎么,你想做丞相夫人么?那我去求求吧。”
明月笑道,“我相信你总会当上丞相的,只是不是靠圣上许诺。他哪怕许诺你做国公,你也不会要的,因为你姓苏,是苏家人,有苏家人的骨气。”
苏云开低头碰了碰她的额头,“你懂我。”
明月晃了晃他的手,眉眼有笑,“我还想你为官,我为仵作,再与水水为邻。”
苏云开也正有此意,明月这样好的仵作,他也不愿只让她困在宅中,浪费了才能。而且官场之上,夫妻联手,共同进退,也是他所求所想的。
谈笑间,远处有马蹄声响,两人抬头往那边看去,秦放和白水正往这边招手。
四人相看,皆是一笑。
这一笑,化了悲凉秋景,可暖秋风,可融冰水,来年,定是春回大地,绿景盎然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