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自打兴元府的人来了以后,林芷岚每日上午会去馄饨铺子转转,下午则带着王子墨所挑选的几人在盐官县城及周边地区访查,看看市道行情。她虽来此已近两年,但并没有真正深入了解过宋朝的风土人情,这次带北人调研,也算是给自己补补课。
“娘子,这几日可算是让小的开眼了。早年听闻江南繁华,满地铺锦,这话虽夸大了些,但小的见此地百姓穿着打扮,吃穿用度,颇为讲究,绝非北人可比。”张掌柜的大儿子张放感慨道。
“张大哥所言有理。看看这城中的人口,一个小小的盐官县都快抵得上咱们兴元府了。咱们兴元府虽是西北重镇,可有钱的只是少数贵人,百姓们苦着呢,一年到头能吃饱肚子就不错了。江南气候怡人,河流纵横交错,无战乱,无饥荒,百姓富足,且知书达礼,怪不得皇上会打算将行在建在临安府。”
“昨日咱们去了码头,那一只只货船,都快把运河堵住了。粮食,丝绸,茶叶,磁器,数之不尽,用之不竭。可叹我兴元府,位于长江冲要,却是兵家必争之地。北方金贼屡屡犯境,闹得农户无地可种,百姓无粮果腹,战乱之苦,甚于黄莲。”
“可不就是这话么。商者,通也,南来北往,汇通天下。民无余粮,家无余产,如何行得商贾之事。小爷能将我等送来此地,乃是我等之幸。”
“我瞧着,你们着实感慨良多。”林芷岚淡笑道。
宋朝,在古代本就是以商贸著称,不仅内河航运发达,海运也很兴旺,比起老朱家的海禁,比起辫子朝的闭关锁国,宋朝在政治,经济,民风上都要开放很多,林芷岚虽对历史不太熟悉,但这方面还是有所耳闻。
“娘子待我等亲厚,小爷对我等有知遇之恩,娘子但有吩咐,我等莫敢不从。”张放及时表忠心,一段时间下来,他隐隐觉得林芷岚非普通女子可比。
林芷岚见其他几人也附合,不由笑道:“你们得我夫君赏识,必是见多识广之人,我一妇道人家,可不敢乱出主意。我苦心经营,也不过只有一间小馄饨店。这几日带你们四处逛逛,一则是尽地主之宜,二则,也是想让你们帮着想想往后的营生。”
几人心里早明白林芷岚的意思,只是她不曾开口询问,他们也不好多言,如今林芷岚虚心求教,他们自然要抓住立功机会,也好在主家站稳脚跟。
对视了几眼,众人推了张放出来:“娘子既如此说,那小的便僭越了。”
“但说无妨。”林芷岚鼓励地说道。
“以小的所见,娘子的馄饨铺子经营的极好。菜式新颖,能吸引客人,馄饨铁板饭之类的也不必花太多时间在后厨,客人来去频繁,闲置时间很少。不过。。。这样的铺子,只能做些寻常买卖,贵人们可看不上这些吃食。百姓手里的钱,到底少些,咱们要做,还应当。。。”张放很适时将话留了一半,意思已经表明了,不必把话说得太透。
林芷岚知道张放在说什么,煮馄饨不用花时间,客人来去翻台率高,做着穷人的生意,在后世这叫薄利多销。张放觉得赚钱还是赚有钱人的钱比较容易,这点林芷岚也认可,只是,目前她还没门路。
慢慢喝着茶,思索了一会儿,林芷岚问道:“若是将馄饨的馅料换成鲍参翅肚,再配上精美食盒,可能吸引贵客?”
“这不好说。馄饨之类的家赏吃食,富贵人家哪家没有一两个私房菜,过年过节,送金送玉的不少,送馄饨实在拿不出手。若说普通人家,重在实惠,买那食盒打肿脸充胖子么?”一个心急之人脱口而出。
林芷岚闻言哑然,看来照搬后世的卖包装有些行不通。
张放见林芷岚面色淡淡,瞪了刚才那人一眼,安慰道:“娘子,我等基业浅薄,一时学那大酒楼大食肆也不妥当。小的想,不若我等在临安府绍兴府扬州府等地先开几家馄饨店,熬上两三年,积攒经验人脉,到时再想别的营生,应当顺利些。”
此话,正中林芷岚下怀。林芷岚对馄饨店有感情,也有信心,早就设想将馄饨店开成连锁店,只是以前没有帮手,眼下这几个人来了,她也可将摊子铺开。馄饨店投资少,回报高,况且这些人她还不熟悉,拿小小的馄饨店做试金石岂不是最适合的。
要说那些高档酒楼,她自然也有想法,但目前条件还不成熟,她一直记得她老爸说过的话,做生意,不熟不做,这事,不若等王子墨回来再商量,也无不可。
不管是抢地盘还是做生意,都有势力范围,赚钱多的营生更是竞争激烈,以目前自己无依无靠的现状来说,林芷岚根本不敢冒然杀出去与别人抢饭碗,没得生意还没立起来,就莫明奇妙被人使阴招。
“张放所言,正合我意。我只是个妇道人家,你们小爷虽让你们听我的吩咐,但我到底见识不够,也不能抛头露面与男子一较高下。如今,咱们暂先立上几家馄饨店,待你们小爷回来,她自有主张。”
几人听得王子墨回来主持家业,很是激动。也不怪他们小心翼翼,王子墨畏妻的名声,在兴元府响着呢,她从不敢上青楼,从不与女子勾搭,哦不,好像牢城营里有个叫桃花的女子与他们小爷很是亲近,但以王子墨的身份来说,这显然是远远不够的。
这几人都清楚,林芷岚的话,王子墨肯定会听,而且不打折扣,他们一直担心林芷岚啥都不懂,瞎指挥把家业给败了,还好这个主母识大体,有自知之明,先前的大酒楼之说也不过是他们拿来试试林芷岚的见识罢了。
再说王子墨,比他们都年轻,但他们却是极服气,不仅是他们,连他们家里的老头子也愿意死心踏地跟着王子墨,不然谁会山长水远的离乡背井呢。
信任的建立,非一朝一夕,下头人试林芷岚的水,林芷岚亦在试他们的忠心,总不过需要时间多多磨合,再作计较。
外头的事,忙活了大半月也算是有了章程,但府里的事,却是一团糟。
“嫂子,怎的才回来,可用过晚饭了?”胭儿见林芷岚疲惫归来,赶忙端了热水过来让她洗漱。
“在外头用过了,今日宝儿可听话?”林芷岚擦了一把脸,歪在暖榻上长长出了一口气。
“乖着呢,就是晚饭时候闹着要见您,哭了一阵子,如今哭累睡下了。”胭儿贴心地为林芷岚捏着胳膊,心疼林芷岚忙里忙外。
“待会儿你将她抱过来,晚上与我睡,这些日子我早出晚归,宝儿心里怕是有气。”林芷岚说道。
“怎会,咱们宝儿最会疼人,从小就乖,带她比带别的孩子省事多了。”胭儿安慰道。
“穷人的孩子早当家,她跟了我与你哥,打从出生就开始受罪。”林芷岚内疚地说道。
胭儿听了这话,也不知如何接。要说宝儿,确实从小亲爹亲娘没在身旁,但林芷岚与王子墨却是真心疼爱,从不曾在吃用上短了她。胭儿想起自己,就觉得心酸,若说宝儿苦,那她都没法活了。
林芷岚见胭儿沉默,也明白自己说了不该说的话,忙将话题扯开:“这两日府里可有动静?”
“起先还好些,最近下面的人见您总不在家,胆子也大了起来。”小小密探胭儿,压低着声音说道。
“哦?有人跳出来了?”林芷岚眼睛里闪着金光。
“还真被嫂子料中了。守二门的老婆子每夜叫上三五人,偷酒赌钱,门房上的小厮见家里没客人,便整日整日往外跑。咱们院里的两个丫头,昨儿饷午为了一块肉吵起来了。。。今日没有发生事,不过总有人往宝儿身边凑。”胭儿兴奋地一一爆料。
林芷岚觉得胭儿简直可以去后世当狗仔队,这都是些什么乱七八糟的事,打听得事无巨细。
“兴元府那边的人,可安分?”林芷岚问道。
“张家婆婆稳重,管得很严,咱们府里的下人多有挑衅,她们那边虽有怨言,但有张家婆婆压着,没闹开。”
“你依旧留心些,将那几个眼皮子浅上蹿下跳的货色都记清楚了,咱们让她们再闹一阵子,把事情闹大了,咱们才有名目打发了她们。”林芷岚冷静地说道。
“胭儿知道了,嫂嫂,您早些歇息吧。”
夜里,林芷岚有些头疼,忙里忙外,她一个女人真是撑不住。外头的事,倒还好说,那几个管事看着还算忠心,里头的事,着实尾大不掉。
王启年虽发了话,人手由她安排,但这些人都是王家的仆人,没有像样的理由就把人打发了,岂能服众。这些人自恃在王家多年,又是跟着得势的二房,哪个不是心高气傲,也只能等他们自己跳出来,林芷岚才好动手。
到底,王子墨与林芷岚的家底还是单薄了些。
如此又是半月,机会终于来了。
某日一大早,林芷岚端坐于花厅正堂,面容肃然,下面跪着六个女仆五个男仆,管事领着所有的下人站在一边,整个花厅无人敢交头接耳,都规规矩矩侍立着。
“进府第一日,我便明言,用心办差,不吝恩赏,偷奸耍滑,严惩不怠。管家,你可还记得这话?”
“回娘子的话,小的记着。”
“你们呢!”
“小的们不敢忘。”
林芷岚冷冷地扫视众人,有人心惊,有人怯弱,有人轻蔑,有人无声反抗,她不由冷笑着,厉声说道:“管家,若府中奴才不守家规,当如何!”
管家额头开始冒冷汗,见跪在地上的几个人,他心里万分焦急。不管怎么说,这些人与自己一样,是王家的人,而且这个家也是他在管的,如今这些人犯了事,他想保,但上头坐着的林芷岚显然不是这个想法。
林芷岚刚来之时,管家见她做事极有条理,想法有见地,还挺尊敬的。但后来林芷岚忙着外头的事,对这个家不闻不问,管家不自觉开始拿大,对底下人的管束也松了不少,如今闹出了事,他怎么也逃不过监管不力之罪。
“下人犯事,当家主母发落便是。”死道友不死贫道,管家相当识时务。
“既如此,你且记下。胡氏林氏赵氏梁氏,聚众赌钱,喝酒误事,遣回王家。翠绿,桃红,盗窃府中财物,杖责二十,遣回王家。门房大柱二柱虎子,与翠绿桃红勾结,同罚二十,遣回王家。还有,王蚌王虾,偷进婢女居所,意图行苟且之事,扭送官府,转告施刑房,我府上绝不庇护此等龌龊之人。”
“娘子,我们冤枉啊~”
林芷岚的话才落,跪在地上的人就开始哭天喊地求饶,周围观看的人也不由侧目,谁也没想到,他们的主母这般雷厉风行。
“冤枉?哼!奴大欺主,王家就是这么教你们做下人的,既如此,我倒要去王家问问二太太,主家若是出了这等事,会如何处理!”林芷岚横眉冷对道。
只一瞬间,花厅内鸦雀无声,王家的下人都知道,王家自恃书香门弟,百年老族,对下人的管束极严,这些事若在王家主家,很多人小命不保。只不过,他们如此被遣返主家,今后的下场也好不到哪里去。
喝酒赌钱的,酒气未散,偷东西的人面前,摆着钱物,那两个想偷婢女的,虽没得逞,但被人抓了现形,管家知道,他要是不应下,下一个发落的,便是他。
“是,小的记下了。”管事对林芷岚俯首帖耳,还上前跪了下来,说道:“府中下人犯事,我这个做管家的,难逃监察不力之罪,还请娘子发落。”
“你倒是知礼,既如此,便罚两月月例,再有此事发生,你几辈子祖宗挣下的体面,我可是顾不得了。”林芷岚挑眉道。
“小的谢过娘子。”
众人见那几个人,被打的打,被送的送,一时间胆战心惊,特别是王家剩下的几人,吓得魂不附体。兴元府的人,因没犯事,还算镇静,不过看向林芷岚的眼神,满满都是敬畏。
张掌柜的媳妇,陈氏,怕是这厅里最冷静的人,她冷眼看着这一切,心中暗叫庆幸,果然临行前张掌柜的话有理,林芷岚这个管家娘子,还真有些手段,也值得他们帮衬。
府里去了一批刺头,总算是安生了。林芷岚重新安排了人手,把几个忠心本份的人,放在重要位置,正房的管家媳妇,则由陈氏领了。
因着府里少了十来号人,林芷岚又从牙行买了几个小厮与丫头,小厮发给管家用调遣,丫头则交给了陈氏调、教,料想一年半载之后,这些人里也能挑出一两个忠心中用的。对于宝儿,林芷岚想也没想,依然让胭儿带着,宝儿是她与王子墨的命根子,只有胭儿看着,她才放心。
外头的生意,开始如火如荼的展开,那些账房管事,被派往各地,筹建新铺,家里也安生,林芷岚觉得自己肩上的担子总算轻了一些。
正当她长长松了一口气之时,王启年派人来报,兴元府爆发大战,眼看守不住了!