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“岚儿,再过些日子,里正会来收皇粮,官府也会差人来分派徭役,到时我要离开家里十几日,你一个人在家行吗?”
交皇粮服徭役,只要没有功名在身,谁也逃不过去。交皇粮还好说,王家庄的地多是上等田,每亩税两斗,亦可折铜钱二百文,以王子墨三亩地交六斗皇粮来说,尚算轻松,但服徭役却是让王子墨以及全庄全县的老百姓都为之胆颤的事。
男子四岁以下为黄,四至十五为小,十六至二十为中,二十一至五十九为丁,六十以上为老。按规矩,服徭役者为男丁,即全国年龄在二十一至五十九的男性,但每个时代,此成法都会有所调整。
如今北宋已亡,皇室南迁,南宋刚立,百废待兴,不仅皇室需要在南方修建行在宫殿,长江沿岸的战事也从未停止,故而,兵役,力役,杂役数不胜数。盐官县尚算繁华之地,不需要直面战场,但盐官县北临京杭大运河,南靠钱塘江,大运河河运关系着临安府,钱塘江海塘亦是重中之重,所以,盐官县的徭役,多为疏浚河道,加固海塘。
这两个差事,繁琐而又重要,需要大量的劳力,而南人身子多瘦弱,干这些重劳力活很是吃力,官府无法,只得加大征调力度,以数充之。故而去年,年仅十四岁的王子墨,也参加了运河清理,今年自然更逃不过去。不过好在,刑荣已为王子墨寻到了好差事,安排她去管理服役之人的伙食工作,这个工作她是可以胜任的。
王子墨不担心自己,她只是担心林芷岚,没了自己照顾,这些日子她一个人在家怎么过得下去。
“别把我当成娇弱之人行吗?”林芷岚心有不舍,但还是很识大体地说道:“到时你安心去,把自己照顾好,我在家,能出什么事。”
王子墨细想也是这个理,也就把这事丢开了。
第二日卖米,陈旺树嫌弃王子墨的细胳膊细腿,怕她在半路上把自己累死,便自告奋勇帮王子墨推粮车,与她一同进城。
和上回卖米一样,王子墨将米卖了个好价钱,她的算盘打得极灵光,自己卖米,一石米可不止一千文,拿了卖米的钱去交皇粮,自己还有得赚。
陈旺树看到王子墨荷包鼓鼓,很是心动,但是他家人口多,米得留着作口粮,万一来年口粮不足,那时再去买米更不划算,所以他只得红着眼放弃。
东市自然要逛的,鸡蛋,笋干,紫菜干,腊肉什么的,但凡经放又好吃的东西,王子墨都买了一些,陈旺树也数着兜里的钱跟着买了不少,毕竟再过一个多月就过年了,到那时进城再买,怕是价钱会涨上去,庄稼人很会精打细算过日子。
不过,当王子墨开始采买蜜饯糕点之时,陈旺树的脸不由臭了起来,他知道这些东西王子墨平日里是不吃的,很明显,这些是给那个女人解馋的,那女人得多娇气,也不知道替王子墨省着些,成日吃这个吃那个,真把自己当成大户人家的小娘子了!
陈旺树只是心里想想,不想扫王子墨的兴,看着王子墨非常雀跃的样子,陈旺树只得叹气。可是,当王子墨带着陈旺树进了西市,陈旺树那张臭臭的脸再也绷不住了。
买燕窝?王子墨莫不是疯了吧!
“小二,你这是要做什么?”陈旺树见王子墨在掏钱,忙一把将她扯住,板着脸问道。
“买燕窝啊。”王子墨不假思索地说道。
“这些东西,那是大户人家的主子才能享用的,咱们可不能花这冤枉钱。”陈旺树提醒道。
“岚儿这些日子吃什么都吐,只有燕窝粥才能下肚,不买这个,她不得饿死。”王子墨耐心地解释道。
“呸!她这是坑你呢,你怎么就这么傻!想想你在地里干活的苦,看看你手上那些血口子,这些都是你的血汗钱,你怎能这般挥霍!”陈旺树见王子墨冥顽不灵,急得头顶都快冒烟了。
“树哥,我心里有数,你不必操心。”
王子墨有些后悔让陈旺树陪着自己一块儿来了,她知道陈旺树对林芷岚印象不好,如今看来,哪里是印象不好,根本就是嫌弃,嫌林芷岚吃自己的用自己的。在陈旺树的心里,林芷岚不仅是不知廉耻的女子,更是贪得无厌的女子,可是王子墨知道,林芷岚并不是这样的人,但她的解释,陈旺树肯定不会信的。
伙计见两人在门市里拉拉扯扯,还隐隐有吵架的趋势,不由上前问道:“你们买不买,不买就出去,也不瞧瞧,咱们店铺是阿猫阿狗都能进的么!”
伙计的话,让陈旺树自惭形秽,这样高档的店铺,来的多是身穿绫罗的贵人,王子墨尚有棉布长衫,还算过得去,自己则是粗布短褂,活脱脱与店铺格格不入,要不是跟着王子墨进来,他这样的人,怕是一辈子都没勇气走进这样的店铺。
王子墨也感受到了伙计的轻视,不由气愤地说道:“买!凭什么不买!”
伙计见王子墨从兜里掏出了二两银子,脸色立马变了,笑得别提有多灿烂,麻利地将王子墨看上的燕盏包好,双手奉上:“客官,这是您的燕窝。”
王子墨接过燕窝,深深看了伙计一眼,今日这般,不过是钱作怪,她总有一日,会身穿锦衣,大摇大摆进到这家铺子,让他们的大掌柜招待自己。
陈旺树跟着王子墨离开,心里直叹气,这口气,争得也太贵了,整整二两银子啊~
只是两人都不知道,在他们离开之后,那伙计脸上尽是轻蔑之色,嘴里还骂骂咧咧说道:“打肿脸充胖子,呸!”
两人到了绸缎庄,依然受到相同待遇,陈旺树与王子墨都板着脸,陈旺树是嫌王子墨手面太大,而王子墨则是心里压着气。她从来不是争强好胜的人,可是她不想让林芷岚觉得自己窝囊,虽然人家林芷岚早就这么觉得了。
买了绸缎,便去找裁缝,王子墨给了林芷岚的身材尺寸,特意嘱咐做得宽松一些。老裁缝倒是个实诚人,见王子墨不是富家子弟,便劝道:“小哥,这么好的绸缎,给孕妇做衣服可惜了,现下倒是穿着正合适,但孩子出生之后,衣服便不能穿了,就是改了,穿起来也不体面,不若等娘子生过孩子之后再做,那才不算埋没了这么好的料子。”
“小二,老先生说的对,这么好的料子,做嫁妆都是极体面的,现下做了,明年穿不了,可不是糟蹋了么。”陈旺树也劝道。
王子墨被两人说的,有些犹豫,道理是这样没错,可是她很想让林芷岚在过年的时候能穿得体面一些。
“小哥,老头子我从来不说假话,你带来的这些细棉布,也是极好的料子,穷苦些的人家,闺女的嫁衣也没这个好,过年时穿着走亲戚,也是极体面的。”老裁缝厚道,见王子墨还在犹豫,再次劝道。
王子墨此时,心里很挣扎,先前在燕窝店绸缎庄受的气本就没下去,而且她在家里早已向林芷岚拍胸脯保证过,若是自己现下心疼料子而食言,她觉得没脸见林芷岚。
“小二,哥哥我说句心里话,你待她够好的了,放眼咱们庄,哪家闺女媳妇像她这般的,衣食不缺,还不干活,这事若要说出去,那些妇人不得疯了。咱们都是庄稼人,一年辛苦到头能攒上几个子不容易,你虽是读书人,有些本事,但一笔一画抄书,也不轻松,替人做买卖,还得风里来雨里去,你这样,哪里像个过日子的人。”
“你喜欢她,待她好,哥哥我心里明白,可是过日子要细水长流,往后的日子还长着呢,有的是机会,到时手里钱多了,你爱怎么花便怎么花,哥哥我半句话都没有。可是如今家里不宽裕,精打细算不会错的,万一往后出了什么事,你手里没钱周转,那才真正要命。”陈旺树语重心长地说道,既然不能把王子墨这头犟驴从林芷岚那边拉回来,他只能教她如何安生过日子,没得年轻气盛,把家底都掏空了。
“这位小哥说的在理,你可得想清楚,这布若是裁了,就没有后悔药可吃了。”老裁缝小心抚摸着丝滑鲜艳的绸缎,像是在抚摸娇美女子一般,他做了一辈子的裁缝,对布料的偏爱可想而知,虽然手下这块料子肯定比不上富贵人家的丝绸,但在普通人家里算是很不错了。
王子墨本是一头热,如今被两个人一言一语的劝着,也知道自己错了,怪只怪自己没本事。这块料子,花了她一两银子,因为是给林芷岚做衣服,所以她不心疼,但如果是给自己做衣服,她万万不会舍得买下来。
“老先生,树哥,你们说的有理,这块料子就不做了,其他三块,还请老先生赶一赶。”王子墨很沮丧,从包袱里拿出自己的旧衣,问道:“老先生,这些衣服,给帮我改成刚出世的孩子穿的小衣服吗?”
老裁缝拿起洗得极干净的旧衣,指尖摩挲了面料,再抖开用眼丈量了尺寸,点头说道:“这个没问题,面料够软实,适合孩子穿,一件旧衣能做两件小衣。”
“那就麻烦老先生了。”王子墨拱手,问道:“不知需要多少日子?”
“你过十日来拿吧。”老裁缝经验很足,都不用想便报出了日子。
“老先生,这是订金,十日之后,全额奉上,还请老先生活儿细些。”
“自然,老头子这块金字招牌,在这盐官城里已经三十年了,你可以出去随便打听。”老裁缝傲气地说道。
“正是打听了,才寻到老先生这里来的。”
回去的路上,王子墨很沉默,不像来时的那般雀跃。进城之时,她满心欢喜,一心想要给林芷岚买最好的东西。她觉得自己手里有米,有书,她可以换到很多的铜子,这点并没有错,她确实把手里的东西卖了个好价钱,米换了两贯钱,抄的书也得了一贯多,她在东市上着实豪气一回。
但到了西市,她才知道自己是井底之蛙。在燕窝店,她只能选下等燕窝,在绸缎庄,她亦只能选最普通的绸缎,虽然这些东西在王家庄已经很高档了,但是受人白眼的经历让她知道,她不过是芸芸众生之一,是最为普通的平民百姓。
她只有三亩地,只有一间小院子,只能过温饱的生活,不是她拯救了林芷岚,为庄里卖了米,她便是个大英雄,是个无所不能的人。
想到林芷岚经常说自己很棒的话,王子墨羞愧之极,原来自己沾沾自喜的成就感,不过是林芷岚善意营造的美好幻境罢了。
陈旺树虽然很不满意王子墨大手大脚,但看到王子墨失落的神情,他贴心的没有数落她,而是静静地陪着她一起走回家。
到了柳家,里面有着闪闪灯火,那微弱的灯光,让王子墨觉得是一种温情的召唤,她一直沮丧的脸,慢慢平复,甚至还挂上了淡淡的笑意。
“树哥,今晚在我家用晚饭吧。”王子墨期盼地说道。
陈旺树闻言,愣了一下,林芷岚未出现前,他倒是常去王子墨家用饭,王子墨也会去陈家用饭,但自从林芷岚来了以后,两人的关系便疏远了。陈旺树心里膈应,能不进柳家就不进,而王子墨也是将林芷岚护得紧紧的,不再主动邀请陈旺树。
今儿,王子墨打得什么主意?陈旺树疑惑地想着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