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这番战斗虽并不激烈,但几次峰回路转,待一切平息,众人回想起来,都觉心惊动魄。
空闻见转眼死了小半的圆字辈弟子,再见生还者俱都惴惴,颤声道:“老衲妄为少林方丈数十载,竟让小人猖狂,险些毁了我少林基业!”当下举起手掌,向着自己天灵盖拍去。
空智空性急忙抢上前去,却如何能快得过空闻的手掌,眼见祸事便要酿成,却横空扫来一根通体黝黑无光的锁链,将空闻的手震开了。
却是三僧之首的渡厄出手拦截,他面黄肌瘦,眇了一目。他大声呵斥道:“如今正是我少林人才凋零之际,你身为方丈,不思扛起责任,重树声威,竟想畏罪自杀,你这几十年的佛都白念了吗!”
空闻伏在他身前,苦笑道:“弟子当着少林方丈,却有泰半弟子已然改弦易辙,若非今日露了端倪,岂非早晚有一天,整个少林都要落入人手?弟子实在罪大恶极,无言以对,只盼以身殉教,维护我少林脸面!”
渡厄冷笑道:“是哦,少林方丈自毁生机,畏罪自杀,我少林便有天大的脸面了,更能屹立武林之巅一百年。”见空闻被说得愧疚难当,便不再理他,转而看向武当一行人,道,“张真人乃是武学前辈,好意还书,我少林上下铭感五内,却也累造此难,当真是罪过了。”
张三丰还了一礼,叹道:“老道携徒子徒孙而来,本想了却旧日恩怨,却不料再造杀孽。”他伤得并不重,可渡劫、渡难的伤势却得好生将养。
渡厄对他一笑,再看向张无惮,指着自己空洞洞的左眼,淡淡道:“少侠可知老衲这左眼被谁所伤?”
张无惮行了一礼,回道:“怕是明教前任教主阳顶天阳教主所为。”
渡厄道:“自今日起,这一眼之仇,便就此揭过了。少侠于我少林有大恩,也自今日起,只消魔教弟子不与我少林为难,此前种种,一笔勾销。”
今日叛兵势力已经让人心惊肉跳,若让成昆再潜伏于寺中数年,怕连少林方丈都要易主。此前空闻贪图《九阳神功》,做主允诺此事,渡厄很是看不上眼,但此时就另当别论了。
当今少林,辈分最高者便首推三渡了,渡劫、渡难唯师兄马首是瞻,三僧虽旧不管俗事,一心参禅练武,可渡厄说出来的话,比空闻的还要管用。
空闻连忙应了,他一想若少林基业于己手上断送,便浑身森寒,对张无惮另有一番感激之情。再者,若非张无惮识破成昆奸计,少林真当是天鹰教偷窃了经书,两派大起干戈,死伤的弟子都成了给成昆铺路的了。
折腾到晚间,武僧才清扫干净了大雄宝殿,叛教之徒扔下悬崖,在搏斗中而死的弟子都厚葬了,另有佛学堂专修佛法的老僧为他们彻夜念经超度。
待回到客舍,三人说起今日之事,也是颇多感触,张三丰玩笑道:“幸而武当二代弟子中并无带艺投师的,你们兄弟七个人都是我从小看到大的,三代弟子都是你们从小看到大的,也不怕冒出个这等人物。”
少林带艺从师者众,如圆宾这等曾经为祸乡里的大恶之人,改恶向善来投奔的并非少数。少林又向来讲究“放下屠刀,立地成佛”,自然来者不拒,只要有心改过的,便都护下了。可这些人终究良莠不齐,始有今日之祸。
张无惮道:“也不知是哪个天鹰教弟子将制式服装给了那盗经之人。”非但少林有问题,天鹰教也有问题,不过他在各派安插的细作也有不少,这本也是常态,只要不像少林这般有近半数中坚弟子反叛,便不足为惧。
张翠山则道:“这圆真在少林中潜伏二十年,若非今日之事,绝不会露出马脚,其心机之深实在可怕。他乃死去的空见神僧的弟子,却不知这人究竟是何来头?”
张无惮先看了张三丰一眼,见张三丰点头示意四下无人,方才道:“爹爹,这人的来头,咱们可是听义父说起过的。”
张翠山一惊,仔细一想,低声道:“莫非他便是‘混元霹雳手’成昆?便是他杀了义兄一家十三口?”当下同张三丰将谢逊与成昆之事简略一说。
张三丰听完,默然不语,半晌后方叹道:“金毛狮王本也是当世豪杰,某年某日突然狂性大发,滥杀诸多江湖无辜人士,却原来是为了逼出成昆。他虽经历凄惨,可被他所杀之人也多有无辜者,这笔帐可是不好清算的。”
张无惮明白他的意思,笑道:“再难清算,也总有能算清的一天,若是两天前,晚辈放言说能化解明教与少林的仇怨,莫说旁人,想必连太师父您都不敢相信吧?”
张翠山听得云里雾里,到此方才回过味来,“霍”地一声站起身来,讶然道:“你、无惮,你这是想将义兄接回中原?”不然如何再三提及化解恩怨之事。
张无惮点点头:“只是有个初步构想,义父仇家多如牛虻,他老人家又双目已盲,还需得细细谋划。”
张翠山难掩激动道:“好,好好!这五年来我也日日寝食难安,咱们顺利回到中土,总不能便将义兄扔到脑后,累他一人在孤岛上孤独终老!只是顾虑中原门派倾扎,若真有幸接他回来,定当好生护佑才行!”
张无惮摊开手苦笑道:“您先别激动,万里长……”想想不妥,这时节可还没有红军长征的典故,改口道,“万里西行取经才只迈出了第一步,不说旁人,单就峨眉灭绝师太,乃是天底下第一喜欢除魔卫道之人,她俗家兄长又是被义父灭了满门,此仇不可谓不深。”
余下那些有仇的小门小派都好说,这几年张无惮早已有意施恩,还曾救下了其中两门举派性命,便是在为此事打底筹谋。
唯独灭绝,位高权重不说,本人还是块软硬不吃、油盐不进的老石头,何况谢逊与她也当真是仇深似海,便是如少林这般施恩峨眉,人家也未必领情。
张无惮心中千百条头绪飞快转过,却都找不到软化灭绝的良方,他总不能跟张三丰说不行就釜底抽薪,把灭绝给灭掉,便先压下此事不提,转而道:“却不知那偷盗经书之人有何来头?”
张翠山此时想起来还觉得通体发寒,沉声道:“此人武功之高,实是匪夷所思。他被空智大师和我两面夹攻,却还游刃有余,甚至还能顾虑着不伤我,只伤空智大师。”
这一手玩得实在狠毒,搁谁眼中,看看毫发无伤的张翠山和重伤的空智,都不会相信这人跟天鹰教毫无关系。若非张无惮早有预料,跟空闻唱了一出双簧,怕这脏水就兜头泼过来了。
张三丰道:“我看过空智大师的伤口,那人与他对敌时已动了杀心,可翠山又毫发无伤,杀意一时有一时又无,便是老道,怕也难做到如此。”说着一摊手,笑道,“可见天外有天,人外有人,只可惜老道白日不在,否则与他交手一番,也不枉所活百年。”
空智的武功同七侠中最强的俞莲舟仿佛,张三丰自认做到伤一个不伤一个并不难,可杀意收发这般自如,他是做不到的。这不仅是一个武功极为高强之人,还是个惯常杀人之人。
这盗经之人武功如此之高,也实在出乎张无惮的预料,《倚天屠龙记》中武功最高者非张三丰莫属,他既然自陈难敌,金庸一脉便可都不算在内,怕这人出自古龙一系。
他详细追问这人武功,张翠山说了几种,皆是不同门派的绝学,又补充道:“他还有许多招式,实在诡奇,绝非当今武林中有人使用的,也不知是哪门高人。”
身材矮小,集天下高等武学于一身,这等人物,张无惮倒真能想出一位来,便是《陆小凤传奇》中《凤舞九天》的无名岛岛主,小老头吴明了。
若真是吴明出手偷盗那本假的《九阳真经》,他见猎心喜,自当参照修炼,说不定便因此横死,只可惜成昆已经逃脱,也不知他会告知吴明经书有假吗?张无惮眼眸闪烁,他有些后悔白日故意放走成昆了,留着成昆日后自有大用,可跟坑死吴明这么个吓人的神秘人物比起来,根本不值一提。
当下张无惮再也坐不住了,起身道:“太师父,爹爹,孩儿先行下山去,少室山下还有两位朋友久候。”陆小凤和司空摘星定然能看住成昆,可若成昆负伤后跟吴明碰面,便是司空摘星都逃不掉吴明的感知。
他一看便是不知道想起了什么的着急模样,张三丰和张翠山并没有阻拦他。等张无惮再三告罪下山后,张三丰才吟道:“弄潮儿向涛头立,手把红旗旗不湿。现在是年轻人的时代了。”
张翠山笑了笑:“他自小时,便同寻常孩子不太一样。”他虽是头一遭养孩子,可也能看出来张无惮和张无忌性情全然不同。
也是时至今日,他才算真正看清张无惮心中那些难以言明的野心霸图,他的眼界远比当个天鹰教教主要开阔得多。作为一位父亲,张翠山虽担心他的安危,可心中也不无自豪。
张无惮一路使轻功急急下山,在山脚下城镇中倒是看到了陆小凤,却不见司空摘星的踪影。
陆小凤正坐在屋檐上对月喝酒,他一身经年不变的大红披风,嘴巴上两撮修剪精致的小胡子,手中拎着酒壶,面前摆着小菜,看起来又懒散又舒适,自在得不成样子。
张无惮在他身侧轻飘飘落下,叹气道:“早知道你这般悠闲自得,我便不连夜顶着寒风下山了。”
陆小凤有些奇怪地看着他,问道:“不是说好一个月后在江南百花楼见面吗?我看那圆真也让你打得半死不活了,难道是出了岔子不成?”
张无惮便将白日碰到的那名武功诡奇的小沙弥说了,陆小凤神色凝重道:“不,那圆真从半路转小道而走时已然受伤很重,我和司空一直追他下山,看他混在一伙乞丐中离开了,并未同什么人接头。”
是啊,以成昆的个性,绝不可能跟吴明是真心结交的。他既然知道吴明手中的真经是假的没有修炼价值,自己又受了重伤,何必去管吴明死活,当然是自顾自先溜之大吉了。
怪不得陆小凤放心让司空摘星自己追下去,张无惮松了一口气,也有心情陪着他喝酒说笑了,问道:“明明是我托付给陆兄的,怎么倒像是司空应了我?”
他本来以为司空摘星出现在这里,是陆小凤挖了八百六十条蚯蚓才换来的,却不料这位偷王之王这次这么有售后服务精神,还帮着一路追查下去。
陆小凤闻言看向他,笑容变得有些意味深长:“这个嘛,他可不是看我的面子,这猴精,对你倒是很好。”
想他跟司空摘星十几年的交情了,司空摘星来偷他时都毫不留情,偏生去偷张无惮,还得专门化成小贩给他示警。陆小凤知道后狠狠燥了他一通,还让司空摘星拿“愚蠢的凡人你不懂我”给反鄙视了。
他贱兮兮笑着补充道:“要你是个女的,我都怀疑他看上你了。”
陆小凤开完两位好朋友的玩笑,就见张无惮也拿那等只可意会不可言传的“愚蠢的凡人你不懂我们”的眼神盯着自己,不禁郁闷地抬手摸了摸鼻子,嘀咕道:“我怎么不懂,不就是那个猴精想跟着你干吗?”
司空摘星有投诚之心,这张无惮早就发现了。倒不是说偷王之王有啥建功立业的野心,而是他在贫民百姓间游走,见多了世态不平之事,早就积闷于心,心中暗暗想改变现状。
他先有了瞌睡,一直在找枕头,恰好碰到了张无惮这一位,是以自张无惮立了红巾教,表明有称雄之心后,司空摘星便频频在他面前刷存在感,办事也办得十分卖力。
张无惮捏着酒盅微笑不语,却听得一溜“得得”的马蹄声轻轻传来,此时夜已深了,不知是何人踏月而来。
他抬眼看过去,却见一匹灰头毛驴慢悠悠顺着青石板路走过村口的石碑,毛驴上坐着的却是一名倒骑着的佝偻老人。
张无惮看了一眼,哈哈大笑,一下从房顶上跳下,飘到他身边,一爪将他的白头发扯掉:“冲哥,半年不见,怎么倒跟兄弟开这等玩笑?”
白头发上还连着一层薄薄的面具,张无惮见底下露出来的那张熟悉的脸上一副目瞪口呆的傻模样,心头一动,伸手轻轻捻了一把他的脸颊。
令狐冲脑门上只剩下半截发膜,露出里面黑油油的头发,看模样整个人让他这般简单粗暴的行径给惊呆了,磕巴道:“我、我为了这般出场,让司空兄摁着枯坐了一个时辰才化好妆……”
——见面第一秒就让你连头发带脸皮给揭了,不带这样欺负人的啊?
令狐冲固然目瞪口呆,陆小凤也从房檐上跳下来,奇怪道:“咦,你怎么一眼就知道是令狐兄?”
他同令狐冲也是白天才碰面的,陆小凤是在最好的酒楼喝最好的酒,让令狐冲循着味给追来了。都是酒中君子,两人一见如故,相谈甚欢,说了一通才得知原来这人是专程跑来找张无惮的,吃过午饭便要动身上少林。
陆小凤早就收到张无惮从少林传下来的暗信,知道今日便要诱成昆动手,此时可容不得差错,便暂且请令狐冲留步,又想出了伪装成骑驴老翁的主意来跟张无惮开个玩笑,便拉了连翻白眼的司空摘星来伪装,却不料竟然让人一眼给识破了。
张无惮笑道:“这还不容易,陆兄杯中之酒未下多少,人却已微醺,显是已同人痛快喝过一场了。他明知我今夜会来,却特意对着村口而坐,便是在等人,何况又有哪个老者会在夜半骑着毛驴赶路呢?”尤其陆小凤贼兮兮一直向着村口偷瞄。
令狐冲双眼明亮,带着几分难言的热切紧盯着他:“那——那你又是怎么猜到这个人是我的?”
张无惮摊开手笑道:“也不知怎么得,我看到那老头,便知道定然是你啦!”
令狐冲心头热血一冲,心口乱跳不说,太阳穴也在鼓跳,伸手拉住他的手,却又不知道该说些什么,半晌后方道:“嗯,嗯好!”
“怎么样,不枉你不远千里追我过来吧?”张无惮说来还有几分奇怪,“月前咱们通信,你不还是说岳先生不肯放你下山吗?”
令狐冲笑了笑:“师父还想让我在思过崖清修些时日,可风师叔做主打发我下山,说我心都乱了,蹲在思过崖就算把蛋都孵出来,修为上也别想再精进了。这不,我才算是逃出生天、重新活过来了?”
张无惮更奇怪了,近日江湖又无甚大动静,有什么可心乱的,但他已看出令狐冲不愿就此事多说,便未再深问。
三人又上了屋檐,令狐冲竟然取出了一个酒坛子,里面正是张无惮命人送上华山的蛇胆大补酒。
张无惮伸头一看,却见封口还盖着天鹰教的戳,这一坛拆都没有拆,便问道:“可是不合口味?”给酒鬼送酒,基本上别想捱到隔夜,算来这酒都送了半月了,却还剩这么一大坛。
“既然是你送的酒,还是这等好酒,自然得同知心朋友一起喝了,恰好我这知心人正是送酒人,那令狐冲便更不能独自享用了。”令狐冲笑道,“另一坛我孝敬师长了,自己也是一滴没碰。”
他自两人碰面时起,目光便搭在张无惮身上不曾离开,此时也是看也不看,一巴掌将泥塑的封口拍开,倒酒时才不得不低头看酒盅,刚满上,便又抬起头来,摸索着取过另一个酒盅,摆在案上,这才再低头。
陆小凤深深吸了一口气,鼻头抽动,只觉酒香之气扑鼻而来,赞叹道:“好酒!当真是好酒!”
他乃酒中老鬼,又喝遍天下好酒,比令狐冲更深谙此道,一脸陶醉点头道:“嗯,此酒佐以各色名贵药材不说,主料更是珍稀蛇类的蛇胆,食之大促内力修为。”
这蛇绝非凡品,此酒自然格外珍贵,千金难买。只可惜才埋在地下数年便起出,药效不能完全激发出来,实在是暴殄天物。
陆小凤是喝酒的内行,却非酿酒的内行,他自然也知道张无惮手下能人异士颇多,定然有人提醒过他这一点。
这天鹰教小堂主却还是将这等好酒早早取出了,自然是为了给在华山上蹲守的酒鬼一点寂寞中的安慰。
偏生这酒鬼也懂他,一看送上华山的只有寥寥两坛,不喝便知道定然是极名贵,是以再大的酒瘾都要压下来,撑着跟他碰面了才肯喝。
这两个人倒是都很有趣,陆小凤越想越好笑,听张无惮道:“陆酒鬼,坏笑什么呢,快来喝酒。”
三人中就有两个酒鬼,一坛酒自然不够。张无惮拍了拍手,自有久候在旁的手下奉上好酒,虽比不上蛇胆酒,但他们且喝且聊,谈性上来,喝得也越来越畅快。
喝到天色将明,陆小凤和令狐冲就开始打着拍子唱歌,一个抱着酒坛子不撒手,一个扒着张无惮不放,令狐冲还算了,陆小凤唱歌比驴子还难听。
张无惮面无表情坐在房檐上盯着初升的太阳,他并不比陆小凤和令狐冲喝得少,只不过耍酒疯的方式不太一样,他的方式不那么具有杀伤力。
侯军闲在楼下院子里候了一阵,觉察到不对劲儿,唤了两声,不见上面应答。他提心吊胆地跳上房檐,见张无惮神色如常,眼睛却都已经直勾勾的了,不禁叹了一口气,任劳任怨将三个醉鬼拖下房顶。
他早就准备好了三间上房,可将三个人分开却着实费了一番功夫。侯军闲硬着头皮挠了令狐冲半天胳肢窝又去挠他脚底板,这才将这人从自家少主身上扒拉下来,扔到房间里去了。
张无惮一觉睡到黄昏才醒,他是平生头一次喝这么多,反应比较大,出门才发现令狐冲早就醒了,候在门外小圆桌上,一见他出来了连忙一指:“醒神汤。”
张无惮只觉头疼欲裂,端起来一饮而尽了,酸甜可口的滋味一冲,这才好受了一点,一屁股坐到他旁边,叹道:“下次你们再喝酒,可千万别来找我了。”
令狐冲稍稍迟疑了一下,见他眉头还皱着,便伸手给他揉起太阳穴来,歉疚道:“早知你不胜酒力,便不该拱你喝了。”
“小酌怡情,大醉伤身,喝还是该喝的,实在不该喝这么多。”张无惮鼓了鼓腮帮子,想到积攒下的诸多事务更是头疼得不行,“冲哥,你接下来要去干什么?”
令狐冲眼睛闪烁,笑道:“我是无事一身轻,正想找些乐子干呢,你要是不嫌我累赘,我跟着你也行……行吗?”
“这有什么不行的?”张无惮想到自己这几个月轮番跟玄冥二老、东方不败、小老头吴明打交道,心中颇为发虚。
甭说后两个了,他独自一人跟玄冥二老碰上都要歇菜,江湖如此险恶,简直不给独行侠活路。令狐冲如今独孤九剑小成,绝对算得上江湖中一流高手了,张无惮深觉自己最近人品负数,拉上他一起走江湖,存活率直线上升。
不过他还是很够义气地先给令狐冲打底:“只是我总是碰到一些玄妙之事,各种危险接踵而来,都没个休息的时候。”
令狐冲听得眉头都皱了起来,拎着他的手把他上下打量一通,再三确认他无碍后,才道:“那我更得跟着你了,唉,你这什么鬼运气,没有我给你提一提,可该怎么办?”
张无惮想着《笑傲江湖》中令狐冲碰到的诸多有口难辩的恶心事儿,嘲笑道:“呵呵。”只盼他俩能负负得正吧。
令狐冲兴致勃勃问道:“陆小凤说你下山来便是在少林的事儿已经办完了,咱们下一站去哪里?”
张无惮低头又倒了一杯醒神汤:“峨眉。”他将汤一饮而尽,一抬头却见令狐冲神色古怪,问道,“怎么了?”
令狐冲强笑道:“是啊,上个月我师父师娘去给张真人祝寿,回来还说到峨眉有位周姑娘一直惦记着你呢。我师父跟宋远桥大侠告别的时候,峨嵋派正好也要离开,那周姑娘还特意向宋大侠公子问你呢。”
艾玛果然是八卦消息传得最快,岳不群自诩君子,估摸着还是宁中则闲聊时跟令狐冲说起的。张无惮笑道:“她能拜入灭绝师太门下,还跟我有些干系。她毕竟年幼,失父失母被送上峨嵋,心中惶恐也是有的。我们本来约定得在太师父寿辰上碰面,却不料我有事情耽搁了。”
他一边说着,一边看着令狐冲,想了一想还是正色补充道:“周姑娘便跟我妹子一般,你们别瞎说。”这八卦波及范围着实有点广,人小姑娘名声最要紧,这年头可不能瞎念叨这些。
“……”令狐冲嘴角上翘,左右看了看,笑道,“好,那咱们便去见你的周家妹子。”
他们还未从少室山下离开,嵩山派左冷禅掌门遇刺重伤的消息便传开来了。令狐冲固然大惊失色,张无惮一听却笑了:“我便说时间怎么对不上。”
令狐冲扭头看他:“什么?”
少林方面最早知道张三丰携着《九阳神功》登山拜寺,是在他们抵达少林前两天,而真经被盗是在他们抵达少林寺当天,两天的时间绝不够成昆向吴明传信,吴明再从海上的无名岛赶过来。
张无惮本就在怀疑此事儿,总不能是武当山二代弟子中有人有鬼,至此方知是自己多心了。
少林寺同嵩山派皆在嵩山之上,少林寺在少室山上,嵩山派在太室山上。若是吴明本就为刺杀左冷禅来至嵩山附近,那一切就都顺理成章了。
张无惮竖起食指来比了一个“嘘”,正色道:“此事不再讨论,横竖左掌门侥幸未死,想必将养一阵便也罢了。”
他疑心左冷禅遇刺也是成昆跟吴明勾搭的结果,以吴明的武功,定然是故意放过左冷禅一命,他活着,才会追查谁是凶手,说不定便要追查到明教头上。
嗨,爱怎么折腾怎么折腾去吧。张无惮是懒得管了,明教身上的锅反正都那么多了,再多背一口也无妨。
两人一路向着四川而去,到了峨眉山境内,走到半山腰,便看到四名弟子在守山。
明显是四人之首的那位女子身形高挑,面容还算俊俏,虽非美女,也有些动人颜色。这人也是一年多前随灭绝师太出现在汉水埋伏元兵之一,张无惮当时大略扫了一眼,却并不知道她名号。
对方却显然是知道他是谁的,迎上前来,满面堆笑道:“今日枝头喜鹊叫,原来是张教主大驾光临,实在是贵客临门。”
峨眉地处四川境内,远比少林更能感受到红巾教的浩大声势,她自然知道眼前这少年在红巾教和天鹰教中都是位高权重之人。
更何况师尊灭绝师太一反常态,对待红巾教,并不似对待其他明教分支教派那般深恶痛绝,反倒颇为称赞。
张无惮没想到这姑娘的态度如此热络,尤其看其余三位峨嵋弟子神色,她怕并不是这般和善之人,面上不动声色笑道:“晚辈红巾教张无惮,这位是华山大弟子令狐冲,未上拜帖便来叨扰,还请见谅,不知姑娘芳名?”
令狐冲面上含笑,也跟着抱拳。他刚才已经看过这四位女弟子了,都不似师娘形容中的那位“周姑娘”。
那姑娘笑道:“张公子不必如此客气,我姓丁,丁敏君。”说着扭头道,“快上山禀报师父,说张公子……”一瞥眼才看到令狐冲,忙补充道,“和令狐公子来拜见她老人家了。”
丁敏君,大名鼎鼎。张无惮笑得眉目弯弯,拉着令狐冲同丁敏君说了会子话,峨眉门规明显比华山派要严,丁敏君看起来很想一路将他们送上山去,却丝毫不敢妄动,等到上山的那名女弟子回转了,自有人领着他们上山去。
灭绝师太仍是一副不苟言笑的模样,她不怎么搭理张无惮,对令狐冲的态度倒还热络些。只是这两位都是小辈,问问各自长辈安好,她便指了一个弟子:“将两位送下山去。”
灭绝特意摆出一副“我就随便一指”的高冷姿态,被指的那人好巧不巧正是周芷若,她到此时才抬眼看向张无惮,神色淡淡,双眸却格外明亮动人,显示出心中的激荡。
她比初见时更长高了一些,稚气也消了大半,虽只长了一岁,却已更像是个少女而非女孩儿了。张无惮对她笑了一笑。
令狐冲也是终于见到了这位周姑娘是何人,他虽不觉得张无惮如何,但看周芷若显然是有意单独聊一聊的,等到跟着他们出了峨眉金顶,便道:“我第一次来峨眉,想着四下遛遛。”
周芷若连忙请了一位师弟陪着他转一转,带着张无惮一路来到一株偏僻的柳树下,停步左右看了看。
张无惮笑道:“周姑娘放心便是,此间并无旁人。”
周芷若先行了一个五福,方道:“上次相见别时太过匆匆,还未谢过张公子救命大恩。”
“我与周王同出一脉,如何能坐视他的血脉被戕害,不过举手之劳,姑娘不必挂怀。”此地此时虽还没人,可也说不定什么时候便会有人,张无惮直奔主题道,“可是这一年来出了岔子?”
周芷若想来还有些心惊胆颤,她急着同张无惮相见便也是为了此事,点头道:“约莫是三个月之前,不知何人翻动了我的行李,那几天我晚上都睡得很熟,怕是……”
她自到了峨眉山上,便极为得灭绝喜爱,几乎跟她同吃同住了一阵子,周芷若揣度她神色,也绝非对自己身份起疑的模样。可这人竟然能在灭绝眼皮子底下对她动手脚,想来实在可怕。
三个月前,正是陆小凤查明周芷若身份,将调查结果告知成昆的时候。张无惮问道:“丢东西了吗?”
周芷若摇了摇头,不禁又四下看了看,走得跟他更近了一些,低声道:“我却知道他们在找什么,我爹爹兵败前将我们送走,曾经给了我和哥哥每人一张薄绢。上面画着山川河流,他虽然没有明说,我却知道,两张绢重叠起来看,便是一份藏宝图。”
张无惮一下就笑了:“你早已经将藏宝图毁掉了?”怪不得成昆要花大价钱雇司空摘星去他那边偷,想来是在周芷若这边并未搜到什么。
周芷若面露难过之意:“我、我一想到要上峨眉山来,师父这般厌恶明教,如何敢让她看到,早在自汉水至此的路上便将其毁了……”
虽然这一年来,灭绝师太待她并不算薄,但终究还是过得心惊胆战的。她继而说道:“不过我已经将那图背得滚瓜烂熟,张公子可有笔墨,我这便为你画出来。”
张无惮却叹道:“便是画了又如何,周公子那边……终究是音信全无。这藏宝图少了一半,已经是无用了。”
当下便将陆小凤被人坑骗着搜寻他们兄妹消息之事说了,陆小凤都能追着周芷若这条线一路查到峨眉,唯独周公子却好似人间蒸发了一般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