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柳梦云舀了清水,找了干净的细纱布出来,又寻了药膏。东西都预备齐了,然而回头找那汉子,人却不见了。
柳梦云急出去院子里,只见着自家老爹抱着捆草料,向那驴棚里去,不觉诧异:“爹,你要出去?”
“嗯。去看看。怕你大姐夫摆不平。”柳老爹应着,“今儿看,事情怕没那么容易了。”
“爹,辛苦你了。你早不管事了,还得为他跑这一趟。”
“这话不该你说。该你大姐夫说!”柳老爹打断了女儿的话,“大不了再舍一次这老脸罢了。你们两个在家自己小心些。”
“知道了。”柳梦云应着,问,“他呢?”
柳老爹笑了:“拎着柴刀上山去了。力牧挑衅,他一股火窝着,憋得难受。倒是个血性的。”
“作死了!”柳梦云却没理会老爹说了什么,急急的抱着水罐东西奔了山上去,“眼睛都还睁不开呢,就敢到处跑!那脸他不要了?”
柳老爹看着女儿展眼就不见了,摇头叹:“把她紧张成这样,真是孽缘!”径自进了驴棚,将草料撒进食槽。只是来吃草料的,却不是驴,而是一匹极雄壮的马,“老伙计,再跟我走一遭吧。”
柳梦云想找杨连倾却容易,就在往日柳老爹带那汉子砍柴的地方。还没见着人,就听着呼呼的风声,树枝子嫩芽什么的乱飞。柳梦云一把挥开自己面前的木屑,差点被那漫天的尘土给呛着:“你作死了?乱砍那树做什么?还不快停下呢!”
杨连倾却似充耳未闻,只将那柴刀乱劈,舞得密不透风,卷得周围枯枝烂叶的全飞起来,被他那刀给搅碎成了沫沫。
“还不住手呢!”柳梦云恼了,放了东西,闪身上前探手就抓住了柴刀的柄。那疾风利刃的顿时没了,瞬时收住,连草屑都跟着缓慢的飘落。另一只手去揪杨连倾的耳朵,拉着人就到了一块大石头旁边,按着他坐下。
杨连倾扭过了头,柴刀由着柳梦云夺去。
柳梦云一把扳过他脸,就见着好好的一张脸上全是血痕红肿,右眼还是睁不开,左眼也一个劲的眨着,应是里头的东西还没出来,极难受:“路都看不清,也亏你找过来没跌山崖下头去!”利落的将细纱布用温水氤湿了,扒着他眼皮,给他细细的挑眼里的东西。
杨连倾见着纱布过来,反射的缩了一下。脑袋却被柳梦云扳住了,动不得。一阵温软喷到他面上,是柳梦云替他吹着眼。
“眨一眨,可好点了?”当时着急,一把喂鸡的小米都撒出去了,此时都担心,伤了他眼睛。
“嗯,没事。”声音还是唔噜噜的含在嘴里,却不至于教人听不清说的是什么。杨连倾眼睛还是红着,却好歹不再流眼泪了。
重新又换了清水,沾湿了布巾,给他擦脸上的伤:“疼得厉害么?好好的一张脸,要是被打坏了,我罪过可大了。”
“让我走吧。”憋了半天,杨连倾只出来这么一句话。力牧最后分明是威胁柳梦云的,当时若不是柳梦云紧箍着他不放,他大约已经冲上去了。
“胡说!”柳梦云手下用劲,狠狠的擦着汉子的脸,把血抹下去洗干净,再将药膏来敷,“不是说了不走么?再讲这话,我就打断你四肢,教你只能躺在床上,动弹不得!”
“唔,疼!”
“知道疼,还没傻透!”抬起他脑袋,去看他颈子上的伤。断了的扁担茬刮得他颈子几道极深,皮肉都被划开了,毛糙糙的皮翻着。柳梦云的心一下子就软了,“疼得厉害?把你打成这样,怨我么?”
杨连倾没回答,只反问:“我害你中毒,你恨我么?”
“我中毒,与你什么相干?”柳梦云将他脖子缠了白布,轻轻的打了个结,“那是力牧恶毒,我只管恨他就是了!”
杨连倾一把抓住柳梦云的手腕,凝望着她:“你和老爹,这又何必?惹祸上身。”他说得郑重,只是配着他那脸上模样,却成了另外一番效果。
默默抽回自己的手:“我不懂你说什么。”柳梦云退了两步,转身,“走了,该回去吃饭了。”
杨连倾沉默着,不肯动。
柳梦云看他倔强,冷笑,丢了柴刀给他:“好。我让你走!”
“真的?”杨连倾惊讶。
“只要你能赢我,我就让你走!”柳梦云随手攀了根树枝,压了压,试了试,示意杨连倾替他砍下来,“赢不了我,以后再不许提半个走字!你就老老实实的跟在我身边,替我做牛做马!”
杨连倾握紧了柴刀,不语。
“怎么,不敢了?”柳梦云掰了树枝上的枝桠,成了笔直的一根棍。她压低了棍身,左脚前,右脚后,稳稳的弓步,将那棍子在掌中一翻,便斜挑起来,棍头直对着杨连倾咽喉,“若是怕了,便即认输吧!”眉眼明朗,若远山碧水,横斜梅影,清冷疏淡。
杨连倾深深吸气:“我不想与你打。”他从未想过,会要跟柳梦云动手,“可是,我要走。对不起。”柴刀旋了一圈,“啪”的在掌中攥住,纹丝不动。他目光坚毅,手臂平伸,单掌控刀,站得笔挺,如直上云霄的白杨。
“也要你先能赢我!”柳梦云冷哼,棍子已经当头向着杨连倾劈下去。却不待杨连倾举刀来格,忽然转了方向,斜压横挑,奔了汉子腰肋。
杨连倾急立刀柄,竖在自己肋前,欲架住柳梦云的棍。然而那棍到此仍是虚招,竟是借力在杨连倾刀柄上一点,一弯一弹,就见着柳梦云手上一松,棍子已然倒转了方向,随着柳梦云翻身铁板桥,棍尖就杵到了杨连倾的咽喉,教杨连倾没法再动。
“你输了。”柳梦云并未起身,仰着脸看那汉子又恼又恨的神色,心里忽然开心起来,便绽开了笑,“可还说要走的话么?”
杨连倾狠咬了牙,嘴角血丝渗了出来,全不理会。他面上仍是不忿,却没法反悔。手中攥着的柴刀,刀柄被捏得咯吱响,几乎要碎在他手里了。
柳梦云一下子就没了心情,收了棍,起了身,板了脸:“再来!教你心服口服!”
心服口服,口服心服。杨连倾的口始终没服,他压根什么话也没说。可是他心里却明白,自己当真不是柳梦云的对手。以前也知道柳梦云厉害,每每被她揍得躲不及闪不掉,只能挨打。然而杨连倾只觉得,那是自己从不曾还手的缘故。他总想着,若是当真动起手来,他未必输她。到了今日,方才明白,纵使他真的与柳梦云对战,也一样是要挨揍的。这一场斗,不肯罢手的却不是一心要走的杨连倾,而是柳梦云。一次次,即使败了那汉子,也还是再战再打。
柳梦云半点也不留情,初时还只点到为止,后来竟也恼了恨了,非要将杨连倾打得趴在地上不可。即便是已经赢了,还是紧追不舍,连着将人打翻。如此足有十五六次,硬是从晌午打到天黑。
待柳梦云第四次将棍尖点上了杨连倾的咽喉,她手已然抖得不行,却不知是气的还是累的:“你输了。”月光撒下来,她却仍是看不清那汉子的模样神情,心里头绞得难受,“服不服?”
对面仍是一言不发。杨连倾根本不知道该说什么。愿赌服输,他早已输了给柳梦云,根本没法说出个“走”字。然而他心里,又不想再连累她,不想再发生之前那样的教她中毒的事情。
柳梦云猛地抽起棍子,狠狠的砸在杨连倾的身上,将棍子都打折了,声嘶力竭的吼:“你滚!你滚!给我滚得远远的!滚!”眼泪却下来了,不受控制。她做了这许多事情,忍了那许多委屈,都是为的什么?那汉子怎么就不明白?不懂得?
杨连倾不走不动,对着这样的柳梦云,他根本迈不出去,不知是该走,还是该将她抱住,对她说“不走”。他望着柳梦云,然后就望见了柳梦云背后的一片冲天火光。